月历故事集(第2/8页)

“她的老家在哪里?”

“她从未告诉过我们。”

女孩说话的口气让我问出了一个令我恐惧的问题:“她还活着吗?你的外祖母?”

“活着,算是活着吧。但最近她已经完全不和我们讲话了,就只是盯着海面。变得如此老迈一定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她说错了。接着我将手伸入外套口袋,将它拿出来交给她。“是这样的吊坠吗?去年我在这片沙滩上找到的,就在一块石头下面。”

吊坠并未因为沙砾或咸海水而失去光泽。

女孩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接着她拥抱了我,又感谢了我,她拿上吊坠,穿过雾茫茫的沙滩向小镇的方向跑去。

我目送她离开,她就像是这片黑白两色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抹金色,手中拿着她外祖母的吊坠。那个吊坠,与挂在我脖子上的是一对。

我不知道她的外祖母——我的小妹妹——是否会回家,要是她回去了,又是否会原谅我捉弄了她。也可能她会选择留在陆地上,派这女孩回去接替她。那一定很有趣。

当我的外孙侄女跑出我的视线,而我则孤身留在沙滩上时,我向上游去,让吊坠拉我回家,进入我们头顶的广阔世界,在那里,我们与宇宙鲸鱼共游,而海与天空,是合为一体的。

三月故事

我们所知的一切,只是最终她并未被处决。

——查尔斯•约翰逊

《海盗通史——最臭名昭著的强盗与杀人犯》[1]

大屋中十分闷热,于是她们两人出门去了走廊上。春季的暴风正在西边远处酝酿,天空中已出现道道闪电,时不时吹来一阵寒风,让她们获得片刻凉爽。母女二人优雅地坐在秋千上,谈论着女人的丈夫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此时他正带着一整船的烟草前往遥远的英格兰。

玛丽才十三岁,她是那么可爱,又是那么容易受到惊吓,她说:“我声明,我认为所有海盗都该被绞死,这样父亲就能安全地回到我们身边。”

她的母亲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她笑着说道:“我根本懒得谈论海盗,玛丽。”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一直穿得像个男孩,以此来掩饰她父亲的丑事。直到她与父母一同坐船从科克前往卡罗莱纳州后,才第一次穿上女装。她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婢女与情妇,只有在新大陆,他才会称她为妻子。

在这趟旅行中,她被不熟悉的衣服包裹,笨拙地穿着奇怪的裙子,初次坠入爱河。她当时十一岁,夺走了她的心的,不是任何一名水手,而是这艘船本身:安妮会坐在船首,望着灰色的大西洋在他们身下翻滚,听着海鸥的鸣叫,感受爱尔兰的大陆,连同那些古老的谎言一起渐渐消散。

他们上陆后,她为离开挚爱而难过了许久,甚至她父亲在新大陆取得成功后,她所梦想的依然是航行时的嘎吱声和拍击声。

她的父亲是个好人。她回来后,他很高兴,完全没有提及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没有提到她嫁的那名年轻男子,也没有提到他是怎么将她带到新普罗维登斯岛[2]去的。她过了三年才回到家中,带着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她说她的丈夫死了。然而尽管流言四起,最尖刻的小道消息也没能想到,安妮•莱利正是“红色拉克姆”的大副,女海盗安妮•伯尼[3]

“要是你像个男人一样战斗,就不会像条狗似的死去。”这是安妮•伯尼对那个令她怀上孩子的男人最后说的话,至少,人们是这么传说的。

莱利夫人望着闪电大作,听到远处传来第一声雷鸣。她的头发如今已成灰色,但皮肤仍像当地所有贵妇一般洁白无瑕。

“听起来像是火炮射击的声音。”玛丽说道(安妮以自己母亲的名字给女儿命名,这个名字同时还来自于她离开大屋那些年时最好的朋友[4])。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的母亲有些窘迫,“在这间屋子里,我们不会谈到射击火炮。”

三月的初雨落下,莱利夫人做了一件令她女儿感到极为吃惊的事。她从秋千上起身,跑进大雨之中,让雨水洒在她的脸上,就好像海中喷洒的浪花。就这样一位备受尊敬的夫人来说,这行为实在有些出格。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在脑海中想象着:她是自己那艘船的船长,炮火包围了他们,带有咸味的海风夹着刺鼻的火药味。她的船甲板将会被漆成红色,以此来掩饰战斗中流淌的鲜血。大风灌满她那翻腾的船帆,噼啪作响,如同火炮的怒号,而他们则准备与商船接舷,将他们所想要的一切——珠宝或钱币——悉数夺走。当这一切疯狂结束之后,她与自己的大副之间,那燃烧般的热吻……

“母亲?”玛丽问道,“我想你一定正在想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你脸上挂着这么古怪的微笑。”

“傻姑娘,心肝宝贝。”她母亲说道,接着她说:“我正在想你的父亲。”她说的是事实,而三月的风,疯狂地吹动着她们。

四月故事

当鸭子们不再信任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自己已欺“鸭”太甚了,而我父亲自去年夏天开始,骗走了他所能骗走的鸭子们的一切。

他会走到池塘边。“嘿,鸭子们!”他会这样对鸭子们说。

到一月时,他们会直接游开。有一只公鸭特别容易生气,我们称他为“唐老鸭”,但只能在他背后这么叫,鸭子们对这类事是特别敏感的。那只公鸭会在附近游荡,斥责我父亲。“我们没有兴趣,”他会这么说,“我们不想买你出售的任何东西:不要什么人寿保险,不要什么百科全书,不要什么铝墙板,不要什么安全火柴,尤其不需要什么防潮火柴。”

“‘翻倍或血本无归’[5]!”—只愤愤不平的野鸭生气地呱呱叫道,“当然啦,你会让我们丢硬币来赌,然后你就用一枚两面一样的25美分硬币……!”

那些曾经在我父亲将硬币丢入池塘时聚拢来疑惑地检查的鸭子们,纷纷赞同地呱呱叫了几声,接着优雅却粗暴地径直游到池塘的另一边去了。

我的父亲将这事儿视为对他个人的挑战。“那些鸭子,”他说,“他们一直都在那儿,就好像一头你可以挤奶的母牛。他们都很容易上当,是群好家伙,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回去找他们。我就是做得有点过头了。”

“你需要重新赢得他们的信任。”我对他说,“或者做得更好些,你可以从开诚布公开始。翻开新的一页。你现在有份真正的工作了。”

他在村子里的旅馆上班,那地方正对着鸭子的池塘。

我的父亲没有翻过新的一页。他甚至都没怎么翻动旧的那页。他从旅馆厨房里偷了新鲜面包,又带上几瓶没喝完的红酒,接着便去鸭子的池塘赢得鸭子们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