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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群人,他也不了解多少。这些人销声匿迹已经有两百年了,不过孙实味经常会想,要是他们还在,他也愿意当个瞰林武士。

他会跟他们一起,穿着黑衣黑裤,在石鼓山的庙里修行。石鼓山在“十四故州”境内,如今已经不算奇台国土了。

他会跟着他们行瞰林礼节,和女武士同睡(她们的身子又坚实又轻盈),还会学习瞰林秘不示人的杀人术。

杀人他很在行,不过只有傻子才相信要取人性命没有更好的办法。据他了解,根据野史和传说的记载,瞰林武士掌握着最一流的杀人技巧。当年,他们扮演过很多角色,驿差、钦使、签署协议的见证人、档案财宝的守卫,向导和保镖……

不过让他感兴趣的,是他们如何杀人。真可惜,瞰林已经不复存在了,也没有关于他们的准确记载。瞰林武士从来不将任何东西付诸笔端。不留记录,是严守秘密的一种措施。

他也想学飞檐走壁的功夫啊。谁不想呢?比方说,有个人躲在家中,高墙深宅,门窗闩紧,自以为安全,他却轻松跳进他家院子里,一刀取他性命,别人连示警都没来得及喊一声,他就已经翻上另一个墙头,翩然离去。

“是孙实味!”人们会惊恐地交相耳语,“还有谁能做下这等事?门窗都反锁着哩!”

他就想这样。

现在可不能这样想东想西的。他有任务,正在干活儿呢。

宗亲宅院里黑黢黢的。尽管宅院挺大,但还是很拥挤。住在这里的人都这么抱怨。不过评估皇帝家亲戚住得怎样,既不是他的任务,也不是他的喜好,可话说回来,像这样天黑以后还是有这么多人在院子里和各家住所间来来回回地走,倒确实帮了他不少忙。

而且宅院大门也有人不断进进出出。直到现在,宅院大门一扇都没有关。出去的大多是些年轻宗子。按规矩,他们不能出去,不过通常也没人管,除非是出什么事儿了。大多数时候,他们出去都是寻花问柳,饮酒作乐。有时候是进城去朋友府上赴宴。有人带着女子和乐师回来,不过只要能从赏钱里抽一份油水,四个大门的司阍也不会特别在意。

不消说,这一切都对他大有好处。他就是和一群说说笑笑的姑娘一起进来的。他还在其中几个姑娘身上揩了几把,惹得一个姑娘笑个不停。受这里的女人邀请,他可消受不起呀,这也不消说。对孙实味这样的人来说,像这种档次的妓女,能隔着丝绢衣裙捏一把,就跟和她们睡觉一样,也该知足啦。

他以前来过宗亲宅,知道今晚的路线。上回来这里,他护送主人和她女儿前往女眷聚会的地方,然后一直待在院内,等着送他们回府。借着这个机会,他摸清了这里的地形,以备不时之需。以备今晚之需。孙实味本领不错。他虽然不会飞檐走壁,功夫也没好到类似旋身一剑挥斩四人毙命的程度,不过若是背靠着墙,据他估计,对付三个人倒不成问题。孙实味的主人很难伺候,待人严苛,性子冰冷,从不夸奖别人,却又让人神魂颠倒,真是奇怪。

说真的,有好多个夜晚,孙实味都整晚睡不着觉,想象主人在夜色中到他这里,溜进屋内,悄悄地掩上身后的房门,逼仄的住处里弥散着她的体香……孙实味知道她心中的欲火。有些事情,身为男人,孙实味一望便知。

这些念头只能憋在心里,说出口只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他好像又在胡思乱想了。在暗处待久了,胡思乱想也是难免。他在一道连接两个院子的回廊里,身上的衣服足以抵御夜里的寒气(这也有利于他完成任务),要是有人停下来盘问他,他还准备了一套说辞。一般不会有人多嘴。这里来来回回的都是人。皇室宗亲多少还算是地位显赫,尽管与世隔绝,受人监视,但除此之外,一般很少有人关注他们——除非他们惹出麻烦。若是这样,那他们通常会有性命之虞。

以孙实味的观点——其实也没人问过他——宗亲每年开销巨大,都该扔进水里淹死,不然就当箭靶射死。要是这样,奇台就好多啦。兴许他会留下一些女人。宗亲女子独具气质,就他所见,都让人喜欢。

“喂,你在这儿干吗?”

孙实味面不改色。这个卫兵长了张圆脸,斗篷歪歪扭扭的。他挑着灯笼,只是在例行巡逻。

“等几个姑娘,送她们回去。”他一直待在暗处。

“且等着吧。”

孙实味嘎嘎笑了几声:“可不。”

那卫兵举起灯笼,孙实味看见卫兵的圆脸,圆脸卫兵也看见了他的。

“我认识你。”那人说,这可糟了,“你不是教坊的人,你是少宰的手下。我见过你和少宰夫人来这儿,你——”

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动手,并且必须动手。这人不能留活口,不然他会上报有司,还会指认孙实味。这是个意外,这个意外也打乱了他事先的计划。

他躲在月洞门后,抵住卫兵不让他倒下,慢慢地把刀从他胸口拔出来。他一刻不停地小声说话,这些话毫无意义,只是怕有人从近处经过。他一把抓住死人手中的灯笼,以免它掉到地上。要是灯笼掉到地上着火了,那就跟夜里撞见鬼一样惹人注目。不管到哪儿,有火光都是麻烦事。

选择在这里等着,孙实味事先有过一番计较。他要摸进去的那栋宅子外是一片庭院,他的位置就在这庭院边上,头顶上有顶盖,稍远处还有一块空处通向走廊,他可以把尸体拖过去藏好,基本上不会有人看见。

这可算是绝佳的潜伏地点了。他原本计划等到人都散了,宗室诸宅里——包括对面房中——的人都睡了才动手,现在只能提前行动。

他并不气恼杀死那卫兵。他气恼的是杀了他,事情就难办了。屋里的人应该都还没睡,他要行刺的那个女子可能也醒着。

他知道这栋房子的位置,要去哪个房间也大概了解。他没等天黑就混进来,为的就是摸清情况。早些时候,他拿着一只空信封,假装要来送信,找到一个卫兵——而不是看到他和歌女一同进来的司阍——问清了地方。

最后,他看见那女子走进院里,进了庭院另一头的家门。随她一起进去的是个仆人,孙实味没看到她丈夫。傍晚时分,没有丈夫陪同就一个人出门,真不要脸。孙实味经常想,天下女人都一样,都不要脸。

宗室诸宅的格局都差不多,只是依身份地位高低跟与官家血缘远近稍有区别。有的宅院非常大,有几进几出的院子,不过这个并非如此。

她的卧房——或者说是他夫妇俩的卧房,这要看那个没露面的丈夫有多宠溺她——在屋子后边的右边厢,那里是供女眷居住的地方。孙实味本打算翻墙进到院里,然后攀进她屋里。趁着在这等待的工夫,他还把手脚都活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