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香(第4/9页)
“出入城门的要道都被卡住了。上城里的情形还不清楚,但厌火镇军和庐人卫也不会闲着。”
“城里的生意全都停了,一天就能损失……”
他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并且立刻显露出了针锋相对的火气。
“别提你的鬼生意了。妈的——停战协议已经废了。”
“……停个屁战,鹤鸟儿显然是要逼我们动手啊。”
“他正想你这样做呢——”
“想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此任人宰杀吗?”
“不要乱——”
他们互相争吵,如巨人的刀剑对撞,如海潮扑上堤岸,谁都不服谁,谁都不后退半步。
“不管怎么说,鹤鸟儿可是有理由这么做,昨天居然有人在我的地盘行刺他。”青俏鹞一倾斗笠,露出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她年岁三十上下,声音微带沙哑,脸盘的骨架硬朗,眉眼儿却如紫罗兰花瓣一样鲜嫩,杀气和妩媚竟然能在这张脸上融合,见了的人无不泛起一股又甜蜜又被刺痛的感觉。说这话的时候,青俏鹞朝一个黑影瞪过去。
黑影刀的身影隐匿在雾气里,影影绰绰地看不甚清晰。他低沉地哼了一声,猛地一挥手说:“老虎要吃猪,还怕找不到借口吗?你们还在梦里哩,战争早就开始了——我们这里谁也躲不掉。”
他们正在那里议论,突然一只夜枭穿破浓雾,朝他们俯冲下来,它的爪子里抓着一个竹筒,在掠过他们头顶时,“嗖”地扔了下来。黑影刀将竹筒接在手里,从中抽出张纸条看了看,随即将一手伸过头顶。
还在争吵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紧盯着黑影刀手上那张小小的纸条。
黑影刀半晌才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惊讶还是愤怒:“铁爷已经不行了。”
冷飕飕的风如利刃一刀一刀地剐着下城码头上的浓雾,他们均觉得一股凉气从脚下直升起来。
“胡说!”苦龙又惊又怒地说,“我查过伤势,那一剑从第四根肋骨下刺入,左肩骨下穿出,应该是伤了左肺。若有良医,未必就会有大碍……”
黑影刀简短地用一句话灭绝了所有人的希望:“大夫说剑上有毒。”
红胡尉迟怒火蓬勃地吼道,“好个有毒!如果铁爷没救了,在这讨论还有个屁用!我们这就聚集所有手下,杀入上城去,和羽鹤亭拼个你死我活。”
青俏鹞的话声却冷如寒冰:“你急个屁,有人闯了一次祸还不够吗?海钩子当然无所谓,打不过了就出海跑路——我们的身家可全都在此。再说了,此刻我们有证据是羽鹤亭动的手吗?”
贾三也插嘴道:“就算不知道刺客是谁派的,府兵镇兵都大肆行动,难道我们坐着等死吗?”
青俏鹞尖刻地道:“又是谁给了羽鹤亭借口?要不是你们影子擅自动手,能害了铁爷吗?”
黑影刀怒目而瞪:“我只恨受人拦阻,大事不成,早知如此,就该将阻拦的人一起杀掉。”
铁昆奴憋了半天,忍不住大吼一声:“好啊,铁爷既然不在了,现在厌火城到底是谁当家,那就靠投票来说了算吧!”
他从肩膀上放下铁棍,怒目横视场中诸人。
厌火城的投票方式,就是白刀见血。
青俏鹞的胳膊也是一缩,藏入斗篷里,在她手指间缠绕的那柄白刃倏地消失,就好像蓄势猛扑的猛兽会先藏起利爪。她的如水双眸仿佛一对利剪,在朦朦雾气里扫来扫去,不论扫到谁身上都是让人心中一寒。
贾三的一双眼睛则如猫头鹰的夜眼,是金子色的,在雾气里灼灼发光。
铁昆奴的火眼又明又亮,仿佛可以点燃胆敢阻挡在眼前的一切障碍。
黑影刀的眼睛则又亮又小,缩在眼窝里,如两枚针一样扎人。
红胡的眼睛眯缝着,躲藏着老谋深算的毒辣。
这四五双眼光在浓浓的雾气中相互撞来撞去,把海雾撕扯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四周的人都仿佛身陷刀光箭雨之中,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铁爷死了,一切都乱了套,再没人可以把这几头猛虎套上缰绳。如果知道这些可怕的人如此争吵,整个厌火下城不需要攻打,就将分崩离析,变成一盘散沙。
“不要乱,不要乱,和气生财呀……”苦龙苦左右摇着他的胖胳膊劝阻说,“大敌当前,我们总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这不是煮燕窝粥却放了鲍鱼干,串了味么?虎头,你说是不是?”
苦龙回头狠狠地给了虎头一个眼色,如山的夸父大汉这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拔半陷入地面的斧头,两块磨盘大的石头被翻了起来,滚到了剑拔弩张的几拨人中间。
在虎头庞大身躯的阴影下,他们暂时平静下来。听苦龙说道:“如果只有羽鹤亭,我们当然还可一战。可沙陀蛮要是突然出现,我们拿什么来和他们抗衡?”
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烦躁不安。
黑影刀退了一步,又隐身到灰雾里,他语气阴晦地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难道你想要和沙陀联手吗?”红胡打断了问。
青俏鹞说:“蛮子比羽人还要狠毒,他们如果侵占了厌火,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宁州之上,还会有宁日吗?”
黑影刀嗤了一声说:“形势瞬息万变,各边都在瞄着厌火。动荡来时可不分你是羽人还是废民,一样头颅砍下来都是带着血的。我们手上提着刀子,能抱头自保,让人不觉得是威胁么?别做梦了!我看不论谁做大了,都会想着将我们吃下去。”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青俏鹞尖声狂笑,“你早打定注意要投降了。”
黑影刀慢悠悠地说:“反正不是杀蛮子,就是杀羽人,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没有宽恕可讲。我要降的,不是沙陀,而是羽人。”
各人听了他的话,突然中断了争吵。这些令城里其他人害怕的巨人们,此刻自己的脸上也都变了色。他们眼睛里的凶猛目光都暂时消失了,恢复到威严的平静中。
红胡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怒道:“羽鹤亭下手刺了铁爷,怎可与他联手?!”
“哪有证据是他?”黑影刀横过眼来问,他突然借了青俏鹞的语气,倒过来反问大家,登时教他们无话可说。
“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找到杀铁爷的人,用他的血来换铁爷的命。”
贾三冷冷地道:“那天看场子的可是海钩子的人,要问也得问你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火从红胡尉迟的眼眸子里熊熊地烧了上来,“怀疑我是内奸吗?”
“我可没说。”贾三抱起胳膊,眯上了眼。
红胡瞪着贾三足有半柱香工夫,仿佛要用目光把他捅个透心凉,猛地里朝后一声吼:“把人都给我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