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摇摇欲坠的铁盔
海吉家屋内院外人影寥落,六张大桌上杯盘狼藉,只动了小半的残剩菜肴尚温热,骨刺皮壳杂乱地丢弃在餐桌上乃至地板上。瑞卡瓦颓废地坐在主座上,呆呆地望着前方,目光混沌。
“明明只是事先声明一下危险性,怎么最后竟演变成这样。”艾弥亚哀叹一声,他手持一根木棍挑着客人送给瑞卡瓦的牛角铁盔移来移去,看着铁盔在半空中不稳地左摇右晃。
“我看我这次是真要众叛亲离了。”瑞卡瓦喃喃自语。
“这算什么众叛亲离,被你赶走的人大半你见都没见过啊。”戈弗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正试图砸断的一根大骨棒,说。
“无论如何,一个小人得志后转眼忘本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
“反正你也不在乎城市生活,这些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啊。”海吉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完,抱住餐桌上一盆还剩下大半的烤馕转身回厨房了。
瑞卡瓦自嘲地苦笑一番,扶额摇头。
说句心里话,他选择在宴饮正酣时煞风景地问大家实话,根本原因并不是在意这些人子侄的死活,他只担心这些人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心理的准备尽忠职守。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瑞卡瓦本人又毫无根基,怎么敢玩收礼卖名额那一套?
若是这些人无法尽职,他们大不了被辞退结束一次失败的仕途冒险,可瑞卡瓦呢?他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一旦失去了奥格塔维娅的庇护,瑞卡瓦分分钟就能被弃尸荒野。
你们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想想呢?这关系到我的命啊!
瑞卡瓦正痛苦思索间,基维尔带着淡然的笑意和两杯美酒飘然而至,他把其中一杯轻轻地放在瑞卡瓦面前,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位乡绅模样的人为何那么说你?”
“没错。”瑞卡瓦答。
“可能是因为嫉妒?”艾弥亚试探地问。
“不不不,首先这个人我很熟,他叫奥布,是位有良好的教养的绅士,不会因为嫉妒而攻讦他人;其次,说到底现在瑞卡瓦身上值得一提的,也只有一个明眼人都知道难做长久而且危险重重的近卫队长之位罢了。瑞卡瓦对大家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发达的机会,而远非可供依附的大人物。奥布根本不必嫉妒。”
“那是为什么?”艾弥亚追问。
基维尔笑而不答:“瑞卡瓦,你觉得自己是一位心思单纯的人吗?”
“不是。”瑞卡瓦毫不犹豫。
“事实上对初林要塞所有听说过你的人来说,你不仅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还是个凶残狡猾之人。”
“……早有心理准备。”
“把名单给我。”
瑞卡瓦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匹交到基维尔手中,基维尔熟练地摊开布卷,修长温暖的手指在布卷里记录的名单上飞速游移,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轻轻一顿:“吉恩”。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瑞卡瓦探头看去,只皱了皱眉,因为这个名字他并不认识。
“这是他的小儿子吉恩,嗯……怎么说呢,这小伙子我认识,强壮挺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性格温柔又坚毅,精通击剑与骑术,精通三国语言,饱览群书,会作诗会绘画,很得年龄相差不大的人的喜爱,无论男女,感觉如何?”
“完美,完美得可以取代我了。”瑞卡瓦面无表情。
“没错,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在你去灰松镇的这段日子里,奥布到处寻与你多少扯得上关系而且家中有年轻后辈的人家走动。这些人家,大多数刚才就围坐在餐桌旁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家的后辈企图抱团借我的手挤进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但在近卫队中他们执行的将是这位叫吉恩的人的命令,我会是一位被架空孤立的队长?”
“呵呵,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罢了。他们可能会逼你自行辞职,也可能彻底改变奥格塔维娅对你的态度,让她轰你出去,谁知道呢?”
忽然,艾弥亚手中木棍上的铁盔一个没稳住砸落在地,引得屋内其他人惊讶地扭头看去。艾弥亚摇摇头,再度把铁盔摆在了木棍上挑动、玩弄。
“我不能理解,我和他们有何深仇大恨,有钱人不都是喜欢和人合作做生意的么?怎么到我这儿,奥布反倒一副非致我于死地的腔调,一点余地都不留。”
“让我再猜一下……恐怕在奥布看来,这不是交易,这是竞争,近卫队长只能有一个,而你不配位于吉恩的头顶上,就算你答应给吉恩当副手,以奥布对你的映像,他也不会信任你的。要知道你刚当上近卫队长没多久大小姐就重伤了啊,恐怕在他眼里,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位心怀叵测、玩忽职守的奸臣吧。”
基维尔顿了顿:“既然而此,以一位对赛灵斯家族‘忠心耿耿’的乡绅的角度来说,怎么能容忍你这样一位满身黑点的人待在大小姐的身边呢,这对得起赛灵斯家族的威名么,对得起他们这些忠民么?把你消灭就是尽忠啊。”
“……我还是难以相信,而且……这和他在午宴上对我恶语相向有何关系?即使他对我有敌意,在他的算计得逞前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吧,他又不傻,况且他也不是鲁莽的匹夫啊。”
“重点不在他是怎样的人,亦不在你们间的关系,而在他怎么看你。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当时只觉得惊和蒙。”基维尔淡然一笑,“他认为你和吉恩两人间最终只能留下一个,他还认为你是个攻击性极强的危险野兽,简单来说……”
“妒贤嫉能、择人而噬。”
“没错。午宴上你起立后第一段话说得是什么么?”
瑞卡瓦皱着眉尽力回忆:“我和他们说在近卫队就职有死亡的风险。”
“一个妒贤嫉能、择人而噬的邪恶队长在他未来的士兵的前辈面前说得一段话的话题就是死,你猜奥布会怎么想?”
瑞卡瓦忽然瞪圆双眼,整个人惊呆在桌旁,仿佛石灰岩雕刻出的雕塑:“你的意思是,他误以为我知道他的所有计划,我那段话的目的是在用他亲爱的儿子的命来敲打、威胁他,他因为担忧儿子的安危而阵脚大乱,丢下了矜持与克制,甚至宁可用无理取闹的诋毁和我决裂,以求吉恩不要落到我手上!”
瑞卡瓦仔细琢磨,越想越觉得这思路有道理。在奥布的角度上看来,假如他真的对瑞卡瓦表示“我家吉恩忠于君主、忠于岗位,不怕战死”,那瑞卡瓦完全可以在战争中找个由头整死吉恩而不用背负丝毫舆论谴责,毕竟瑞卡瓦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讲道理,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你们先前也都说你们家儿郎不怕战死,愿意为国捐躯了,事到临头跑到我面前来矫情,难道还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