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章
沈昭白了瑟瑟一眼, 让魏如海送宁王出去。
两人刚行到殿门口,忽听身后一阵娇喊,蓦地停住脚步, 回头看去。
见瑟瑟手抚着腹部, 弓起了腰背,秀眉紧拧, 满脸痛苦之色。
沈昭站在她面前, 呆滞了片刻,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忙上前将她扶住, 磕巴着问:“瑟瑟……你……你怎么了?”
瑟瑟浑身颤抖,额冒冷汗,嘴唇微微翕动, 半天说不出话来。
宁王率先反应过来,忙快步上前, 道:“还问什么,傻孩子, 这八成是要生了!”
沈昭一愣, 忙将瑟瑟横抱起来, 扬声道:“宣太医……”忽然想起他给瑟瑟备下的稳婆都在尚阳殿,又改口:“让太医去尚阳殿候着, 备辇,回尚阳殿,快点!”
深夜沉寂的宫廷彻底乱起来, 殿门大敞, 太医和宫人进出忙碌, 各个神色慌张。
瑟瑟怀得这一胎前世时就曾难产,熟悉的场景重演,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这孩子生起来也不顺当。
稳婆经验老道,一眼看出她太过紧张,劲儿没使对,温声安慰道:“娘娘,您别怕,孩子很好,胎位也正,您什么都别想,只管用力,老奴在这儿,太医也在这儿,您一定会顺利生产的。”
沈昭坐在床前,握住瑟瑟的手,两人手心相贴,汗水粘腻,冷涔涔的一片,瑟瑟是疼得在打颤,带得沈昭也抖个不停。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弯下身子,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瑟瑟耳边道:“不要怕,你刚才听稳婆说了吗?孩子很好,胎位很正,许多事情跟前世已经不一样了。瑟瑟,你最勇敢了,把心放平,想一想,康儿又来找我们了……”
他的声音低徊柔转,在耳畔娓娓而叙,让瑟瑟不由得脑子放空,似有弦乐悠扬,带她穿越时光烟尘,走入那飘着曲乐轻奏,微渺而伤悒的岁月里。
前世,钰康曾在临死前勾着瑟瑟的手,软糯糯地说:“娘,你别难过,老师说世间万物,轮回往复,周而又始,康儿会再来找娘亲的。”
他没有食言,他来了,这一世,母亲一定会保护好你,护你远离人间险恶,尘世腌臜,安稳长大,给你一段顺遂无虑的幸福年华。
她这样想着,仿佛忘记了身体上的痛楚,良久,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总好似隔着一层茫茫烟雾,如梦似幻,不甚清晰。
只觉得累极疲极,歪头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酣沉,都没做梦,待醒来时,觉得颊边暖暖的,迷糊糊睁开眼,见绣帷高悬,澄澈的阳光从半开的轩窗透进来,穿过不断随清风摇曳的穗子,落到她的脸上。
大约是因为体力耗得太厉害,脑子竟一阵迟钝,愣怔了片刻,才猛然想起,挣扎着要坐起来,婳女在外面听到动静,忙进来,将她摁回床上,道:“娘娘躺好,太医说您得卧床静养几日,皇长子已被乳母抱去喂奶了,待会儿就让她们抱回来。”
皇长子……
瑟瑟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只觉唇齿间盈满甜蜜,唇角微微勾起,笑问:“他怎么样?长得好不好看?眼睛大不大?”
她记得,前世钰康哪里都像沈昭,唯有一双大眼睛像极了瑟瑟,看向人时清澈又无辜,格外惹人怜爱。
婳女默了一阵儿,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结结巴巴道:“好……好看吧,就是……皱巴巴的,稳婆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沈昭从偏殿回来了,一见瑟瑟醒了,兴致勃勃地赶过来坐在床边,抬起手跟她比划:“这么小,连眼都没睁开,拳头握得紧紧的,我一掰他就哭,太好玩了。”
前世的沈昭在做父亲方面着实有些可怜。
前世这个时候瑟瑟难产,孩子生下来后沈昭只顾着守在她身边,随口吩咐乳母将孩子抱走,待太医给了准话,瑟瑟脱离危险后他才有心情去看上一眼。
等瑟瑟醒了,两人又开始冷战,她不愿见沈昭,沈昭也怕刺激到她,只敢趁她睡着偷偷摸进寝殿,做贼似的看一看她,再去看一看儿子。
到了今生,心境则完全不同。
他的妻无恙,孩子健康,他可以享受最平常最美好的初为人父的滋味。
看着稚弱幼小的孩子躺在襁褓里,迎接着上天赐予他的新生,突然觉得,人生原来可以这么幸福,这么美妙……
沈昭趴在床头,低头亲了亲瑟瑟,柔声道:“瑟瑟,谢谢你……”他声音微滞,向来口齿犀利的皇帝陛下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表达出当前自己的心情,只觉搜罗尽千言万语,说出来都差那么点意思。
他默了片刻,轻微一笑,道:“我这就通知礼部,备册封礼,我要亲笔手书,封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大赦天下,四海同庆。”
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前世都已经得到过了,瑟瑟的内心并无多少波澜,只是挂念着孩子,将手从被衾下伸出来,揪了揪沈昭的衣袖,眼巴巴道:“我想看看孩子……”
沈昭忙吩咐婳女去偏殿将孩子抱过来。
按照惯例,宫中新出生的孩子都得由礼部拟出几个名讳,然后天子朱笔勾选。这一套文章前世都已经做过了,可沈昭想要把每一道为人父的程序都再享受一遍,不想错过分毫,便耐着性子等礼部将备选的名讳呈上来,正儿八经地御笔勾画,正式给孩子定名为钰康。
自打孩子降生,瑟瑟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这孩子身上,怕前世给孩子投毒的场景重演,将尚阳殿的宫人里外里查了许多遍,但凡有半点可疑之处,一律都将之调出尚阳殿。
留在钰康身边照顾他的,必是来路干净的心腹。
天气转凉,怕冻着孩子,早早用起了炭盆,沈昭抱孩子坐在窗前的绣榻上,见瑟瑟捻着账页一遍又一遍翻检她寝殿里这几个人,宽慰道:“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前世是我大意了,没早察觉出沈旸的狼子野心,让他趁隙兴风作浪。如今,定不会让他活着出雍州,一个死人,何必这么如临大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安危,瑟瑟宁愿多做无用功,也不想有未尽之处。
她抬眸看向那襁褓的婴孩,一张小脸也只比成人的拳头大一点,睁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们,对这人世间的险恶茫然不知。
为人父母,就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责任,不容推脱。
“没有了沈旸,万一还有别人呢。”瑟瑟低头核对人名,殿中一阵静默,听沈昭轻轻咳嗽了一声,缓声道:“你别费力气了,你这殿里的人可靠着呢,我都查过了。”
瑟瑟的动作猛然一僵,抬头看他。
皇帝陛下难得有心虚的时候,目光闪烁,偏开头,不敢看瑟瑟,道:“别折腾了,别累着自己,还有啊,你前几天撵出去那几个人,都……都是我安插进来的,所以内值司那帮人才含糊其词不敢跟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