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醒来时,只看到一室的纯白,什么都没有。

定期有人帮我做检查,跟我说话。不过都透过一面很大的玻璃,送药送饭做检查,都是机械臂的工作。

我得救了吗?

等我清醒一点,过去的梦魇像是阴魂般不肯散去,让人呼吸困难…我赶紧看我的右手臂…上面有撕裂的伤痕,覆着纱布,我看不到有没有腐烂。

变成殭尸的老爸啃着支离破碎的妈妈,妈妈还会抽搐,绝望的伸出手向我求救。

为什么我要被生下来?为什么天天要活在这种恐惧中?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可能被感染了,我还挣扎着不想死,不想被吃掉?

为什么?

那个背光、黝黑的男人掏出枪,对准我眉心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杀我?

很多很多的为什么,但没人回答我。他们只忙着帮我做检查,忙着测验我有没有发疯,谁也没想过要回答我的问题。

直到隔离期结束,那个魔鬼似的男人来接我。

「啊,我叫柏人。不要问我姓什么,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既无怜悯,也无情绪,冷冷的,像是金属作成的。「本来我该一枪打死妳,但刚好没子弹,是我的错。所以,我收养妳了。」

「…杀人有很多方法,也未必要在那裡。」我不懂,并且害怕。

「我不是屠夫。」他领着我走出隔离室、走出医院。「我并不喜欢杀人。我从来没有犯过这种错误…可见妳是不该死的。」

然后他就没再开口。

我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但除了跟他走,没有其他选择。

***

关于他的事情,我后来才慢慢从他的同袍口中得知。

他十二岁因为天赋被红十字会发掘,当时他孤身在贫民窟清理殭尸和魔物。还年幼的他,就冷酷无情的举起食指,用他爆裂的气替自己打出一条生路。

就工作来说,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妖魔杀手。但他的过去,无人知晓。只听说一些模模煳煳的流言,说他是妖魔和人的溷血儿。但他从来不回答,讥讽他也不生气,只是用冷冰冰、金属似的眸子望着来找麻烦的人。光那种冷酷的眼光就可以吓病来者。

「林靖,十二岁,东口国小五年级生,辍学中。」他冷冷的看我一眼,我忍不住挫了一下,「东口国小不是疫区吧?为什么没去上学?」

「…我住的幸福社区成为黄灯疫区。有隻殭尸…跑到社区了。」被这样的眼睛注视,谁敢撒谎?「老师同学都害怕。」

「嗯。我记得。」他发出一声冷笑,「因为红十字会的白痴居然没把那隻殭尸抓出来。无能的傢伙…拖上一个礼拜,结果造成这么多的死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抓着裙子下襬。

「妳家开早餐店?最起码会做早餐吧?」

「我、我都会。爸妈都忙,三餐都是我在煮的…」我小小声的回答。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这个凶恶的男人想对我怎么样。

为什么…我没有乖乖等死呢?

「妳的智商有一三九…平均智商。」他看着报告,「心智有超龄的成熟,但图像构成特别的低…我想可以把妳当大人般看待。」

他扔过来一把枪,我慌忙接住,意外的沉。

「听着,跟我生活绝对不是好事。妳会巴不得当初死了。恨我的人很多,人类、妖怪…还有一堆我搞不清楚种族的异类。我希望妳了解两件事情。」

他竖起食指,「第一、有人拿妳威胁我时,我连眉毛也不会皱一下,妳就乖乖死吧。第二、妳若不想乖乖死,就设法杀死对方。」

我望着手裡的枪,狠狠地嚥下唾沫。杀人?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明白?」他金属似的瞳孔望着我,「妳若死了,我会捡隻野猫来顶妳的缺。」

野猫?我跟野猫的命同等级?我想笑,但是,我更生气,非常生气。

倔强的昂起头,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明白了。」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走回房间。留下我一个人,捧着那把很沉的枪。

我才不要让野猫顶我的缺。绝对不要。

柏人不让我叫叔叔或哥哥,要我叫他的名字。

「我们不是亲戚。」他静静的说,「妳只是跟我一起住而已。」

…其实是万般无奈才收养我吧?不过没关係,我很快就会长大。等我长大到足以独立,我就会离开。之后我会还他恩情的,虽然他根本不想救我。

对他来说,我跟路边的野猫是相同的。

但是他要我跟他睡同一张床时,我在想他到底在转什么邪恶的念头。

抱着枕头,我很害怕。我住在红灯区,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虽然爸妈都会说我们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清白人家,但我知道来家裡吃早餐的叔叔阿姨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很多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也在接客。

害怕是没有用的。有些喝醉酒的人根本不会分,我就被拖过。这时候要很明白清楚,而且冷静的回答他,我是路人,对我怎么样会吃官司。

但现在,我没有选择。

为什么我没有死呢?为什么在瘟疫蔓延的时候,我没有死呢?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坐在床上看书,冷静的望着我的恐惧,「…现在的小孩子意外的早熟呢。」

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命运。我很生气、愤怒,但我无能为力。

柏人翻过一页,「我对女人很挑剔。我是不懂其他人怎么搞的,讲究吃,讲究穿,讲究车子,从裡到外,讲究得那么彻底。唯独女人只要有张好看的皮,通通可以吞下去,也不管裡面包着是什么…真奇怪。」

他推了推单眼镜,眼神还是那么无情,「妳充其量只是野猫,还妄想当我的女人么?」

女、女人?!他怎么可以这样毫无禁忌的说出口啊?!太、太下流了!

我气得脸孔涨红,全身发抖,「我、我不是野猫!我宁可睡地板!」

「那可不行。」他转眼看我,像是在打量一个什么大麻烦,「清理尸体是很麻烦的。是野猫还好办,直接扔垃圾桶。给妳办葬礼还得花笔钱。」

我没说话。爸妈常说,我们就算落魄到此,也还是清白人家。人穷志不穷,林家的女儿还是有自尊的淑女。我真想转头就走…但我能走去哪?

「还是说,妳怕?」他发出笑声,充满讥讽。

拖着枕头,我忿忿的爬上床,他却将我拎起来,摔到牆边。

「哼,妳会感谢我的。」一床棉被很无礼的罩上来。

谁会感谢你?!面着牆壁,我狠狠地咬着枕头角。

在不安和愤怒的情绪之下,我躺了很久,无法沉眠。试着数羊,深呼吸,但一点用处都没有。睡着的柏人睡相极差,他连人带被把我抱在怀裡,腿还跨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