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谢花(第5/7页)
于是紫颜缓缓地点头。
“她一定活着,等小竹找到她。”紫颜说完,看侧侧飞泪拥向小竹,两个人孩子般地抱头痛哭。他轻皱着鼻,禁不住这温情脉脉的场面,故意打了个哈欠,喃喃地道:“好累,好困。你们守着,我先回去补睡一觉。”
“慢着!”侧侧叫住他,“借她的手一用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不许回去睡觉。”
“离此地一百里外有座怪山,崖上近千个岩窟风穴里藏有一种奇花。我要请小竹亲手去摘那种花。”紫颜绕过满腹疑虑的众人,悠然去了。
不料午后时分,小竹突然不见了,长生在客栈里遍寻不着,想到那女孩竟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跑了,恼怒地对侧侧道:“我去收拾行李,别又短少了什么。”侧侧道:“不许没证据先怀疑人,小竹是我干女儿,你瞧不起她,就是冲着我。”她一朝转变,成了最疼惜小竹的一个。
长生忍了气,小声嘀咕半晌,紫颜故意掐指推算。侧侧扑哧一笑,道:“咦,你竟学了算命不成?帮我看看她去了哪里?”紫颜道:“不用算,也知小竹一定会回来,不会一走了之。”侧侧开心地点头,“好,你们慢慢等着她,我去缝两件衣裳,做干娘的怎能没见面礼?”长生怔怔望了少夫人满怀柔情地离去,有人疼真是好呵,想到娘亲,他的心又是一恸。
没多久,小竹像泥鳅般游回了客栈,捧了一束新采的鲜花,如红绡翠锦,极尽芳菲之色。长生“啊”了一声,心里很是欢喜,道:“给我家少夫人的?”小竹点头,露齿笑道:“我想起桃林坡上有花开了,特意为干娘摘了些。她在么?”
长生指了指屋子,看见小竹蹦蹦跳跳地走进去,他忽然觉得,起码在此刻,小竹比他更幸福。
远行的马车携了众人驰向千丈峰。
侧侧与小竹既似母女,又如姐妹,叽叽喳喳亲密闲嗑聊天,把车里另外三人吵得直皱眉。小竹一旦立了决心改邪归正,说话越发讨喜,侧侧也忘了先前对她的评语,对她宠爱有加,真当是亲人一般照顾。
一线线高低错落的尖细声音争先恐后跑进长生的耳朵,而后在脑中盘旋乱窜,揪成一团散麻。他越听越是烦躁,忍不住对紫颜抱怨道:“少爷,易容术里有没有一招可以让人暂时听不见声音?”紫颜道:“用迷香?”长生连忙打量侧侧和小竹,两人谈得兴起充耳不闻,他暗自窃笑,“再好也没有了。”
紫颜摸出一支香,刚持在手里就被侧侧伸手一捞,掀起帘子丢了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倾谈。长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望了萤火微笑,像是从不认识紫颜。紫颜也不在意,从袖子里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香,放于鼻端轻嗅。侧侧再度来夺,那香就如送到她手上似的,前一刻在紫颜鼻端,后一刻就安然躺于她手心。
她抢了两回,小竹乖觉地止声,怯生生地看着紫颜,两女终于停了絮叨。长生大觉清净,忙道:“少爷,要不要小睡片刻?”若是紫颜睡了,那两人就该安神静气学做淑女。紫颜笑眯眯地摇头,眼神复杂地透露着其他意思。长生垂下头去,察觉到侧侧废话连篇的用意,又偷眼瞥向萤火,亦是等着看戏的架势。
车厢内静默无声,车轮嘎嘎碾过黄土,行上颠簸的小路。紫颜奇怪地扫视了一圈,蹙眉凝思。今次大家的耐心都极好,居然无人有任何疑问。对那山、那花,众人约好了一般不闻不问,像是笃定他会先开口说出。
话在嘴边徘徊,急等着献宝,可识货的买家全成了精成了老狐狸,一个个放长线等大鱼自动上钩。紫颜不免有几分薄怒微嗔,这三人跟他日久,知他会开言解惑就罢了,怎地小竹也不问他,究竟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摘那种花呢。
一唱一和,日子才有趣。他想到这回竟是独角戏,嘴角就慢慢浮起了诡异的笑,心下却有一分警醒。不知不觉地衍成了某种惯性,而他们也可清晰地解读他举动后隐藏的含义,对于理应保持神秘感的他并非好事。紫颜在那一刻忽然冷静如冰,他需要心有灵犀,不允许洞若观火。否则,将来会把他们牵扯进更大的危险中去。
有些事,让他一人承担就好。
这笑容落在熟知他脾性的三人眼里,他们互相默契地对望,暗示该有人出声。他们心知开口了,紫颜必会答复,却在等待他人先说时,意外发觉了紫颜的意图。难得忍上一忍,便可看到他也会有渴望,而他们就如拾获了额外的惊喜,发掘他七情六欲的可能。
他们至亲的少爷啊,并非一块石头。
侧侧轻咳了一声,替小竹拨开她鬓角的乱发,问紫颜:“你要她摘花做什么?难道那花旁人竟摘不得?”等得久了,紫颜也倦了,这时懒得回答,斜飞了众人一眼,懒洋洋哼了一声。小竹按耐不住,倾身向前,骨碌着一双机灵眼珠儿笑问:“紫先生,那花叫什么名字?既要我去采,就得告诉我呀。”
紫颜用一手遮了面,透了手指的缝隙望向他们,像是要把自己藏在这手后面。他似笑非笑,有口无心地应了:“你们有没有听过,有一种花吃下后可以容颜不老?这花叫不谢,一生只盛开一季。花开不谢,容颜不灭。”
侧侧怔怔地道:“这花真的不会谢?”
“至死不谢。”紫颜空濛的声音犹如历经了跋涉,于山巅眺望莽莽云海,渺渺众生,“从不谢花中找出驻颜的灵药,是每个易容者的梦想,可惜,很少有人知道它们长于何处,何时开花,何时死亡。”他顿了顿,待众人的心驰向高处,才缓缓地续道,“三年前的千丈峰花已含蕊,此刻,应该是盛开的季节了。”
三年含苞待放,一朝开尽容颜。
小竹神往地问:“花开了就再不会谢,为什么先生说只开一季?”
“到了最后一年夏天,它便根枯叶死,将所有养料全给予在花蕊上,保得鲜花永不败谢。”紫颜淡淡地道,“这种花不过三年寿命,剩下鲜花一朵,母体早已成泥。”
众人哀怜地叹息,叹息的背后禁不住兴奋与好奇。该是怎样娇艳绝世的花,才会睥睨世间的生命法则,执意要留住一生的菁华。哪怕是皮相的美丽,它亦决绝如斯,义无反顾倾上全副身家。
“这一趟出门,就是要搜集天下易容奇珍。”紫颜忽然鬼鬼一笑,“侧侧,我会留一朵花给你吃,不如今后你也吃花?”
“如果既不会饿死,又能永远不老,我就听你的。”
紫颜满意地点头,“别忘了,只要你不想老,在我身边就永远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