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锡当卢(第2/6页)
少年上卿沉默,也许是因为六国平定,战事减消,始皇帝闲下来之后,就开始求仙问道,妄想长生不老。
这种事其实细想都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想死,尤其还是个坐拥整个天下的始皇帝。
但眼见着英明神武扫平六合八荒的始皇帝变成了一个痴迷于如何求得长生的普通人,这种反差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不过死亡,也许是少年上卿这个年纪从未想过的严肃问题。
少年上卿试想了一下自己若是死去,觉得这个世界少了他,也许他的亲人朋友会感到悲伤,但根本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而始皇帝的生死就是一件大事了,整个天下都会为之震动,甚至连刚刚平定的六国都会重新分崩离析,整个中原会迅速重燃战火。
在某种程度上,始皇帝是不能死的,至少暂时不能死。
在扶苏可以掌控整个局势之前,是不能死的。
这个过程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
扶苏没有留意自家侍读的神情,而是继续淡淡道:“父皇不想我成亲,甚至也不会让我的弟弟们成亲。一旦有了下一代,太子之位就必须要决定了。父皇还在拖着,甚至用幼小的胡亥转移朝野的视线。”想起了胡亥懵懵懂懂的小脸扶苏也不免同情地叹道,“胡亥太可怜了。”
少年上卿皱起了那双形状优美的长眉,他和扶苏几乎没有说起过这些事情,但多多少少心里都已经有了预感。
“父皇变了,他不再让我接触政务,指派我去负责修咸阳城墙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务。”也许是发牢骚开了头,扶苏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不甘和愤怒,嘲讽地笑了笑,用手背拍了拍面前的咸阳城防地图。
少年上卿也抿了抿嘴,神色万般无奈。
其实要换成是其他都城,都不会让人有这种想法,毕竟一座城市的城防是极其重要的。
可问题是,咸阳城基本就是没有城墙的。
因为秦国的地理位置,都是由数个关卡要塞包围,函谷关、大散关、武关和萧关之间,便是广阔的八百里秦川。自商鞅变法之时,秦孝公迁都咸阳,就是在地处泾水与渭水的交接地带,两条河水便是天然的军事屏障。而迁都之时,秦孝公就只是建了一处宫阙,还未来得及修建咸阳城城墙时,就开始了连年战火。
随着秦国疆域的扩大,修建城墙也就成了空谈,所以自秦孝公之后,历代秦王所热衷的,只是修建各种宫阙,林立在整个关中平原之上。可以说这一片沃土都是咸阳城,以山川险峻为城墙,实属天下第一都城。
只是这种霸气也是迫于无奈,秦国并不是不想修城墙,而是一直连绵的战事已经让国库极为吃紧,之后又兴修了郑国渠,并没有富余的人力、物力来修建咸阳城城墙,直到统一六国的现在。
说出来都觉得可笑,身为天下都城的咸阳,居然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
“城墙还是很重要的。”少年上卿想了想,实事求是的说道。之前是因为没时间,一旦腾出空来了,城墙是必须要修建的。否则一旦有军队打进函谷关、大散关、武关和萧关四个关卡之一,甚至只要其中一个守关的将军反水,都会让对方长驱直入咸阳。而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之上无险可守,咸阳城变成了对方案板上的鱼肉,真是随便想想都觉得恐怖。
扶苏又岂能不知道城墙的重要性?只是父皇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之上,千古一帝的称号已经让他的信心膨胀到顶点,并不相信会有军队可以打到咸阳城下。更何况这个城墙的范围要修多大,规模要多壮阔,都不好定论。
而且,听说父皇还想要修一座庞大宏伟的宫殿群,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叫阿房宫。据说在北边也要修建万里长城,以据匈奴外族。还有,在尝到了修建郑国渠的甜头后,父皇为了平定岭南,接下来还要修建一条灵渠贯通湘水和漓水的人工运河,用以运送粮饷,更不要提一直都在修建的骊山陵墓了。
一项接一项大工程,也就是说现在基本不可能有人力物力来修建咸阳城墙。
而这样一个不可能进行的任务,偏偏落到了他的头上。
扶苏紧紧的握了握腰间垂下的玉料,尽力平息着胸中的怒火和不安。也许是天下闻名的和氏璧有什么珍奇之处,他自从得了父皇赏赐的这块和氏璧的边角玉料之后,每次心情不好,只要摩挲几下,情绪就会好转许多。
等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那个儒雅温润的大公子殿下之后,扶苏索性不去烦恼如何规划咸阳城墙的问题了,反正八成也不会修,到时候随便画个差不多的搪塞过去就足够了。他撩起袍角,盘膝坐在案几前,打算把食盘拨往一旁,此时完全没有食欲。
而另一边的少年上卿却反而站起身,走到扶苏身后的羊皮地图前,淡淡道:“若是始皇问起,公子可如此回复于他。可令咸阳为天象图布局,紫薇星乃帝星,渭水之北的咸阳宫便为紫薇星。渭水贯穿整个咸阳,就如同天上那条银河,其余宫殿皆可以天上星宿的位置对应。”
扶苏回过头端详着咸阳地图,和脑海中的星象图慢慢重合,双目一亮道:“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
根据星象图,紫薇星的最中央是北极五星,帝王之座乃是第二颗星,而第一颗星曰为太子。而这又正好与咸阳宫和高泉宫的距离比例一致,隐晦地确立了扶苏的地位。
少年上卿知道扶苏一点就通,便没有继续往下说。始皇估计并不是想要修建咸阳城墙,扶苏若是拿出中规中矩的计划,也讨不了对方的欢心。而星象图的规划,也不是他首创,据嘲风打小报告,骊山陵墓之内貌似也是照着星象图设计的,定能讨始皇欢心。
扶苏点了点头,再转过来看案几上的桂花糕时,就有胃口吃几块安慰自己的肚子了。不过他看到食盘里还放着那块重新编好了挂绳的玉璇玑,知道这是自家侍读每天不离身的饰物,便拿起来递了过去。
少年上卿自然地接了过来,却意外地发现玉璇玑上居然沾染了血迹:“殿下,你的手……”
“哦,昨日习武时不小心伤的,无妨。”扶苏并不当回事,伤口并不大,已经开始愈合。若不是刚刚情绪有些失控,都不会迸裂。
少年上卿有些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扶苏手上的伤口,还是转身打算去找些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