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昆仑 第二十一关 最后的梦

  季连城就在眼前了。

  “哇!好大、好热闹……走快点!葫芦!走快点!”

  不,这里不是,这里是季连,不是那个地方。可是,这里的一切好像……

  “你听见没有啊!走快点!葫芦!”

  “等等!等等……”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这里是季连,又不是那里。是有人在施展乱人心神的功夫吗?不,不是,独苏儿已经死了。周围也没有心宗的人。

  “葫芦,我们没吃的了。”

  “嗯。”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就这样饿死吗?你看那边,好可怜,那些人。”

  “这城里,应该有很多吃的才对。”

  “别想了……那些,不是我们能碰的。”

  该死!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你的眼神……好奇怪诶。”

  嗯?这不是记忆中的声音,那是现实中的了?

  空荡荡的季连城,连鸡狗也没剩下几只,竟然还有一个人在。

  “我应该怎么叫你?师父?姐夫?咦,你干什么?为什么不理我?喂!师……师父——”

  这个地方变得陌生了。当年来到这座城池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城,原来也会长大、会变老的。可是它的生命,是不是也能吞噬呢?

  “葫芦……看我拿到了什么!”

  “你不是说不偷东西的吗?”

  “那你吃不吃?”

  “……”

  “喂!过份!别吃这么多!你至少给我留点!”

  粮仓,匠棚,市集,宫殿……好像到了哪里都一样,到了什么时候都一样。记得那个人说过——不,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影子。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那把磨得光亮的刀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徒弟走错道路了。宗统这种东西,一走错路就很可怕。因为要挽回,不是靠年来计算,而是靠代来计算。一个人的认识定型之后,一生都很难改变了。要改变,就只有毁灭他,然后靠他的传人来改变和推进了。不过他的传人的改变,也未必永远都是前进性的。比如我的徒弟,他就错得厉害!而我徒弟的传人,显然也不可能完全逃脱他的笼罩和影响。那也许要等到再传弟子甚至第四代、第五代,这个宗统才有回归正统的可能——当然,也有可能在歧路上会走得更远。不管怎么样,这个东西就留给你吧。我希望的那些事情,或许你也不能完成吧。那就只能再等待下一代了。别的宗派,也许二三十年就是一代了,而我们这一派,一代与一代之间的间隔是很难预计的。所以,本宗的路途,还遥远得很哪……”

  那面镜子里的东西只显现了一次,不过那已经够了。那些东西,只要能稍稍领略,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远处望去是一座山,这里是南门了。再过去,就是华夏力量所未能到达的地方了吧。许多追求玄真的人则常常跑到那些蛮荒的地方去,因为那种地方没有人会来打扰你,有的,只是些妖怪、精灵、魔鬼、神仙。他们有可能会侵犯你,也有可能会告诉你许多故事,许多秘密。比如古老的森林中,会存在一些上前年的树木。如果能听懂它们的语言的话,你得到的,将是纵横千古的眼界和人所不知的秘闻。

  “小东西,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呢?真是奇怪。你是‘人’吧?许多年前——你问我多久?已经不记得了——两个和你差不多的小东西来到我身边。一个躲在我身后,一个四处乱找。一个故意露出点破绽,就让另一个找到了。找到之后,他们就抱在一起,互相啃咬着对方,像发情的野兽那样子……后来他们就坐在我身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们看不起我长远的生命,认为生生灭灭是宇宙间的必然。这一点我当时也是赞同的,心想那一定是两个很旷达的‘人’吧,真是少见啊。我记得,你们‘人’总是要追求比我们更长的生命,记得有个‘人’曾在这个山上寻找能让他活得更长的果实,结果把自己毒死了。只有这两个人,他们的看法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过很奇怪,这样的两个人后来竟然会变得那么偏激。纠纠缠缠,离离合合,最后竟然死在我身边。他们已经具备一举手就把我毁灭的力量,可到最后,他们的生命还是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自以为看破生死存亡的,那大概是洞天派的人吧,也许就是他们的祖师。其实他们真的看破了吗?只怕未必吧。如果连生死也看破了,那还有什么让他们活得那么痛苦又死得那么激烈?独苏儿好像说过,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嘿嘿,如果有,那就是偏执!无谓的偏执!

  东边的门,对准了一条大路。从这里可以通向已经颓废的无忧城。

  伊挚现在,应该正迅速地调动军马前往甸服吧。虽然只是一点蛛丝马迹,但他瞒不过这个世界最聪明的人!

  不过,现在谁还有功夫去管大夏的事情呢?一个王朝的生命,可以是几百年、一千年,但终究是要灭亡的。而一个能够生生不息的人,却可以千万年而不朽!活得越长,见识就越高!力量与智慧都会与日俱增。万年之后,那将是如何的一个境界啊!希冀由传人来突破自己,还不如干脆由自己来突破自己!

  毕竟,只有实现真正的不灭,才是通往大道至高点的康庄路途。时间是向前的,而不是真正可逆,不是循环的,也不可能超然地跳出去!太一宗的人都入魔了!他们不懂得,人只有随着它的前进而前进,随着它的流淌而层累,才能由少而多,由迷惘到清晰,只有登上最高峰后再俯视群山,那时候的悟才是真正的悟!呆在这个时空里想象着超越这个时空的境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葫芦……”

  这个声音,以后只能在回忆中听见了。那个叫葫芦的家伙其实已经死了。就算阿茝再怎么淫荡地叫喊,也并不能让那个人的声音重现。

  “葫……芦……”

  这就是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在西门——虽然不是这季连城的西门。不过在当时,那里也是一座空城了。同样是为了逃避不可战胜的敌人,逃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