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祭:弃邪 八
纸钱烧过后的灰烬漫天飞舞,吸入鼻腔后,感觉很呛人。眼前是一座新坟,廉价的墓碑上面简单地刻着父亲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并没有多余的字。父亲就在几尺深的地下,离自己很近,却永远不可能坐起来听自己在他耳边唠叨吵闹了。
你们要听从魔主的训导。纵然他还在深深的地底,也仍然能听到你们虔诚的祈祷。
“逝者如斯,”田炜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但你的眼光需要向前看。你还有漫长的人生之路要走。”
你们要走魔主指给你们的路,唯一的光明之路。
田炜牵起了他的手:“走吧,回去吧。”
他并没有抗拒,跟在田炜身后,慢慢离开了坟场。在他的身后,他人的孝子贤孙们或哭泣,或嚎啕,或长跪不起,把阴郁的气氛散布开来。白色的纸花落了一地,此起彼伏的刺耳鞭炮声冲击着耳膜。而父亲就在那些纸花和鞭炮碎屑的下面,在触摸不到地表的地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腐烂。
魔主就在地下,他的身躯永不会朽烂。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地面之上。
又是一夜的噩梦。席俊峰慢慢睁开眼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他总是在各种各样的梦境中回到童年时代,回到父亲死亡的时候,回到那股血腥味的笼罩中。这样的睡梦让人疲惫不堪,醒来时甚至会感觉喘不过气。对于席峻锋而言,唯有把这样的梦化作支持自己前进的动力,才能在白昼的时光中迅速排解掉那种仇恨和愤懑。他从不讳言这些梦,甚至于把它们用来激励自己的下属,“很奇怪,每当我觉得工作太辛苦,想要稍微偷点懒时,就会做那样的怪梦。”席俊峰每次都对下属们说,“那种感觉,就像是死去的老爹给我托梦、以此警告我一样。他似乎是在提醒我,在把九州大地上最后一个净魔宗的信徒也绳之以法之前,绝不能送半口气。”
那几乎是席峻锋仅有的提到自己仇恨的时候,其余时间,他都在插科打诨。
他利用吃早饭的时间调节着自己的情绪,等到走进按察司的时候.已经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这也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在下属们面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上级的懒散会加倍地传染给下级。
他先向按察使汇报了一下近期的邪教案件与破案进展、回到捕房时.摘快们都到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个个神情奇异,见到席峻锋进门.立马围了上来。
“我们冤枉安学武了。他说杀小张的人其实是找他的.居然是真话。’刘厚荣忙不迭地说,”他昨晚遇刺了,受了重伤.不过命大没有死。"
席峻锋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加快步子走了进去:"怎么会事?快说说。
刘厚荣简要讲述了安学武遇刺的经过:"安学武昏迷之前嚷嚷了几句.说那是天罗下的手。可是,天罗不是一个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杀手组织吗?怎么可能和他这么一个……这么一个捕快扯上关系?是不是他伤重昏了头呢?
席峻锋摇摇头:“恐怕不是。安学武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但身上恐怕藏着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不能太小看他了.你们去把门窗关上。”
捕快们最喜欢听到席竣锋说的话.第一句是“好了,大家安心休息两天吧”,这句话意味着一个案子正式结束.永远拿着鞭子猛抽着他们干活的席俊峰也会暂时放下鞭子。让他们喘口气。第二句话则是“去把门窗关上”,这句话说明,席峻锋将要告诉他们一些按他们的等级原本不应当知道的秘密。这也也是对工作要求严苛的席峻锋能在下属当中极得人心的原因之一,他们总能有一种被当成兄弟的亲密感。
这话一出不过几秒钟,门窗真的都关上了.还专门有两个人负责侦听门外的动向。席峻锋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接过陈智为他沏的茶,摆出老爷爷给小孩讲故事的姿态。
“要说别人刺杀安学武,我还未必信,但说是天罗……那就多半假不了了,”席峻锋呷了一口茶,“几个月前,就是这个安学武提供了一张名单,按照这张名单,我们精心策划、巧妙设伏。抓住了潜伏在南淮城的两个职业杀手,并将他们统统斩首。另外三个逃掉了。虽然被擒获的杀手死也不招认自己的身份,但从他们高明的武功和对组织的忠贞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天罗。至少我坚信这一点。”“原来天罗真的还存在啊!”捕快们惊叹着,“可安学武怎么能弄到天罗的名单呢?”
“这张名单的确是我亲笔列的,”病床上的安学武眼神中留露出某种悲哀,“多年以来,我们三家天罗一直在暗斗。我是南天罗最好的杀手,还在官家有一个不错的身份,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名单上的五个人,两个属于北天罗,三个属于东天罗,都是他们布控在南淮的眼线。”
“但是他们都被你一一查出来了,于是你把这份名单捅到了官府?”云湛恍然大悟。
安学武艰难地摇着头:“不,你错了,这张名单并不是为了告官而存在的,我们无论怎么内斗,也有基本的准则要遵守。把天罗的身份暴露给官府,是最严重的背叛行为之一。这张名单,只不过是我列出来威胁他们的而已。当时北天罗的一位杀手接受了委托,万里迢迢从殇州赶到宛州来刺杀一个目标,而按照我们心照不宣的规矩,他们是不应该进入我们的地盘来揽活的。”
“你们可真狠,”云湛评价说,“宛州有钱人最多,生意自然也最多,你们霸着肥肉还不让别人吃……”安学武哼了一声:"我可没兴趣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总之那时候我知道他潜入了南淮,并查知了他的落脚之处,就选了一天的深夜,带着这张纸条去见他。我把纸条交给他,目的仅仅是警告他一下,告诉他,他们的一切动向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所以不要试图耍花样。他看了纸条后,神情不变,却在把纸条放入怀里的一瞬间忽然向我动手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