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贾放对全村这一开诚布公的详细讲解, 打消了村民们心中不少疑虑。
原本桃源村的村民们怕得要命,觉得接纳了余江的移民,少不了会有人染上来自余江的鼓胀病。现在贾放这样把疾病的传播原理讲清楚, 土著们就不再慌了,一个个打算回去好好教训家里的熊孩子, 让他们好好听话。
而从余江来的新移民, 原本都觉得命运未卜, 生怕在新的地方受到不友善的对待。他们来之前听了不少传言, 说是和他们一样从余江送出, 被别地收容的乡民, 要么是被赶到荒野之间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要么是被严密看管起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可是现在听贾放说的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新移民知道贾放能有法子阻止这病的“过人”,登时有几个人当着贾放的面哭了起来:“天老爷呐, 您若是早几个月能去我们余江, 大伙儿也不至于遇上这样的惨祸了。”
这一下子提醒了贾放, 他应该把这些关于血防的内容写成条陈,找个途径递上去,让全国更多州县的人知道这种防治方法才好。
刚想走,又有几个余江来的新移民拦住了贾放。
“青天大老爷,您一定是药神菩萨转世吧!”
贾放:……对不起我真不是。
“您懂得那么多,知道这病怎么防, 也一定知道这病怎么治吧?”
贾放的心有点儿往下沉,心里说了声“对不住”。
可是拦在贾放面前的妇人已经是珠泪纷纷, 冲着贾放就拜了下去:“我们那口子病了好几个月,找了多少郎中都没有用。大老爷好心,让我们住, 给我们吃……可是这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妇人满脸写着:只要人能好起来。
“小妇人只求问大老爷一句,我们那些已经得了鼓胀病的人,还有的救吗?”
贾放沉吟半日,说:“自然是有的救。”
他记得《血防手册》上有写,血疫发作,分为急性病和慢性病,急性病发作几天之内人就挺不住了,而慢性病拖上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这些新移民能撑过好几百里的跋涉,来到桃源村,活下来的人之中,除了健康人之外,应该都是慢性病人了。这些慢性病人只要得到良好的照顾,延长其生存期应当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他才点了头,但是言语里依旧有保留:“生病的人,千万不要急着劳作,且宽心养病。到了这里,就算是你们实在没法儿下地,也总能找到法子养活自己,有口饭吃。
“病人加强营养,精心照料,自然……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贾放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肯定,就被面前的妇人听见了。她极度失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贾放,眼泪水继续扑扑簌簌地掉落,但依旧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道了声谢,才退到一边。
贾放心里也不好过,他当然知道这些病人是有药可救的——只是这些药的诞生,凝聚了人类千百年与疾病斗争的全部努力。他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个时空里把那些药物一一都制造出来。这吡喹酮,既不是抽水机,也不是自来水龙头,他真的变不出来啊。
所幸新来的移民没有多纠缠,生老病死对他们而言,当是上天注定,无可更改。在贾放这番“假大空”的言语安慰之下,这些乡民也没生出什么怨怼之心,安安静静地退去。
这却让贾放更加不好受——从潇湘馆拿到的《血防手册》,就像是作弊利器一样。可是他连作弊利器都有了,却还考不了满分——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太难受了。
——当初他为啥没有去学医科或者化学呢?
正在贾放望着乡民们远去的身影发愣的时候,陶村长来了,冲着贾放就喊:“三爷,喜事,大喜事!”
“邻镇来了个郎中,说他能防治鼓胀病。”
“真的?”贾放一听大喜。古代人民的智慧也绝对不容小觑,这不就来了个有料的?
他马上动身,匆匆跟着陶村长去见那位“郎中”。
来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穿着布衣短衫,背后背着斗笠,手里提着个药箱,脚上则是一双快要走散了的草鞋。
“你是郎中?能治这鼓胀病?”贾放问对方。
“谁说不是呢?”青年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北方口音,倒和贾放的京城口音相得益彰。他说着便慢慢拜下:“学生张友士,见过贾三爷。”看情形,是陶村长带他来见贾放的时候,就已经预先透露了贾放的名姓与身份。
而他口称“学生”,应是身上有个童生之类的功名。
贾放登时睁大了眼:“你就是张友士?”
《红楼》原著里庸医不少,唯独这张友士算是个神医。其人最出名的事迹就是诊断了后来贾珍的儿媳妇秦可卿的病,断言她并没有喜,并预言了她的死期。书中对他的评价是“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
张友士也睁大了眼睛:“贾三爷听说过小人?”
贾放一下子来了兴致,拉着张友士坐下:“来来来,咱们好好议一议这鼓胀病。”
他拉张友士谈话的地方就在老村长家的吊脚楼上。现在天气太暖,这火塘边是坐不住了,两人就在吊脚楼的栏杆侧畔坐着,吹着凉风,一边谈论治病的事。陶村长在旁边听着。
“小人路过附近的镇上,就听说了尊驾在四处寻找郎中大夫。小人一问,方知是贾三爷在四处寻访医者,想要治疗从余江县鼓胀病多见之地迁来此地百姓。小人登时心生感动,知道三爷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咳,好人。因此小人才起意要投效贾三爷。”
张友士的开场白和这个时代的士子们都差不多,先是将对方猛夸一通,然后说起大家三观怎么怎么合适,最后再引到自己身上。
“学生不才,自幼读书,却于功名利禄无意,惟愿悬壶济世,除人病痛。前阵子余江鼓胀病症频发,学生便去了余江,尝试以一己之力救助百姓……”
贾放越听越兴奋,搓着手问:“怎么样?可有什么特效药没有?”
张友士便道:“这倒没有,但学生发现了一样,这鼓胀病,恐怕不止是病,而是虫。不仅是虫,而且能传人,且与当地一种体型长而尖细的水生螺类有关。”
听见张友士说起这个,坐在贾放身后的老村长不免“哦”了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有点儿郁闷,毕竟张友士知道的,贾放刚说过一遍,现在张友士知道的,全村人都知道了。
张友士却全然不知,继续兴兴头地往下讲,讲述他是如何在余江住了好几个月,追踪鼓胀病病人,一个个地询问他们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样的农活……他又是如何在余江各处分布着鼓胀病人的田野里一处处地比对,查找异同,最终发现了但凡出现鼓胀病人的地方,水田河道里,都存在钉螺这种水生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