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旁听生(三)

这学子语气急, 走路也急,匆匆地便要走。

苏遥交代齐伯一句,带着成安便跟上了, 又嘱咐一句:“若晚些我还不回来,你们和傅先生先买着吃。”

傅先生方才出门了, 只说晚上还回来吃。

齐伯颇为担忧地应一声。

这学子拿着青石书院的院牌, 身份倒不作假,也是往书院的方向去,只神色忧虑:“苏老板, 我先与您简单说两句,过会儿您千万别急。”

苏遥已是十分忧心:“阿言怎么了?”

这学子踌躇一下,沉声道:“午膳时不知出了何事, 苏小公子与几位其他旁听的小学子,打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

苏遥惊讶一瞬, 成安也不信。

那学子继续皱眉:“膳堂一向吵闹, 我们吃罢便走了, 并无人瞧见所为何事。夫子喊我时,我只瞧见万小公子一胳膊血, 甚为骇人。”

“阿言怎么样了?”苏遥忙问。

“我没瞧清楚, 赶紧着就来了。”

这学子低声劝道,“苏老板, 您待会儿可千万别急, 有事说事, 有错论错。听说已惊动徐夫子, 到底还是上学要紧,苏小公子这样好的成绩,不可惜么?”

苏遥是无论如何也不信阿言会与人动手的。

这孩子甚至比他还要稳重几分,不是拎不清的小孩。

苏遥压下奇怪,这学子却又轻声道:“万家的管事已到了。这万小公子的母亲是朱家旁支,就是朱贵妃那个朱家,您知道吧?”

这学子如此暗示一句,苏遥默了默:“多谢小公子提醒。”

“不用不用。”这学子无奈道,“旧京遍地是不好惹的人物。若真是小孩子口角,您也别平白得罪了人,让些便罢了。”

这学子亦是好意,苏遥只点个头。

就事论事,有错认错。

学子以院牌带他入内,一路急急走去,却并不是去膳堂,而是来到一小厅。

青石书院很有规矩,周围并没有多少围观的学子。

只是略聚几个,正前后围住一个锦服的小公子,端茶倒水。

小公子一旁坐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身形削瘦,牙尖嘴利,正托着小孩的胳膊:“你就不能轻点?我家小公子手要是让你治伤了,以后不能写字了,你赔得起吗?”

看诊的竟是白大夫。

白悯是个格外有脾气的大夫,十分地没好气:“您爱治不治,不治我现在就撒手。”

说罢竟当真丢开手。

万小公子疼得“嘶”一声。

白悯眼皮不抬。

那管事又怒道:“诶你这什么大夫?治一半就不治了是想干什么?我们万家也不是没名没姓好欺负的门户,什么时候轮到得看你一个江湖郎中的脸色……”

这管事语气很恶劣,说话很难听。

他家这小公子只疼得抽抽涕涕地哭。

旁边一位学子忙上前悄声劝过几句,白悯像是压了又压,压住一腔火气,才重新上手。

那管事喋喋不休:“你可得给好好治,我们万家……”

“闭嘴。”

白悯眸色阴沉地瞪他一眼,又瞪那小孩一眼,“别哭了,哭什么哭!”

这小公子一噎,转成声音小些的呜呜咽咽。

苏遥再四下一瞅,才在一个角落中,瞧见其他旁听的学子。

还有阿言。

其他几个小公子都站在一起,与他隔了一步。

阿言孤零零地颔首立着,苏遥心下突然一难过,忙过去:“阿言。”

阿言抬眸,勉强平静道:“公子。”

苏遥揽他到一旁,成安前后仔细瞧了瞧,才对苏遥摇摇头:“公子,阿言没事。”

苏遥见他衣衫还算整齐,只不过略微沾上些尘泥,方放心些许。

只是神色却默默,苏遥便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阿言正要开口,方才那位万管事便瞧过来,冷笑一声:“我家公子被人打了!怎么了?我家公子的手伤成这样,以后怕都写不利索字了,苏老板,你说怎么赔吧!”

苏遥只看他一眼,并不理他,只轻声问阿言:“是你动的手吗?”

阿言抬眸,定定道:“不是我。”

又怕苏遥不信,低声重复一遍:“公子,真的不是我。”

阿言是不可能骗他的。

苏遥最了解这孩子的脾性,恐怕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苏遥又问:“今儿中午出了什么事?你说一遍给我听。”

万管事见无人理他,已气恼几分,闻言只接口道:“苏老板,众目睽睽都瞧见的事,还说什么说!”

又哂笑一声:“苏老板家的奴仆既买了来,就该放在家里好好调.教,何必送出来丢人现眼!青石书院是什么地方,如今什么没规矩的小兔崽子都招来了,还与我家公子一同读书!”

说着看一遭儿:“夫子呢?不是说夫子要来?看看你们招的什么人!”

他这话夹枪带棒,连青石书院一并骂上了。

书院学子虽讲规矩,却也是有脾性的读书人,暗自厌恶他这张嘴脸,也并无人开口。

厅中一时安静,万管事蓦然更尴尬,只气急败坏地望向苏遥:“苏老板,你家的奴才犯了事,你不给个说法吗?”

成安默默骂上一声。

也就得亏苏老板脾性好。

若是换成我家大公子,敢一口一个“奴才”地喊他身边的人,早就死八回了。

苏遥悄悄吸一口气,只拉住阿言的手:“阿言别怕,告诉我怎么了。你是我弟弟,只要你说,我就信。”

万管事一时面上青白不定。

阿言默默咬唇,低声开口:“今日午膳时,我原本在膳堂吃饭,万小公子忽然带人来,坐在我对面,说我的出身,不配坐在这里……”

毕竟还是小孩家,说出这样使人难堪的话,眸中泪花都不免闪了闪。

苏遥一时心疼,阿言只兀自咽下,又道:“我还没吃完,便想换个地方,可他们又拦住我,还打翻了我的饭,我……”

阿言却不肯说了,苏遥反应过来:“不是你动的手,是谁?”

阿言不肯说话。

他身后的一群绫罗绸缎也低头不言。

万管事仿佛突然得理:“不是你干的,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睁眼说瞎话的贱仆!”

苏遥淡淡打断:“万管事自重,苏言是我苏家子弟。”

万管事一噎,只十分轻蔑:“苏老板好歹也是个举子,何必自降身份?我听闻苏老板最好说话,想是不会约束下人。这样的贱仆,着实打一顿就懂规矩了,便是送了来读书,也学不出什么好品性。”

苏遥不免生气,又将阿言往身侧护几分:“万管事的主家想是家教好,那怎么就由着自家公子随意欺侮同窗?”

万管事似乎未想到苏遥会如此回口,只不屑一笑:“我家小公子最懂事,从不见他与旁人争执,怎么只与你家奴才动手呢?可见是你家奴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