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裴大夫(一)风月

正是月初之时,夜风沿着琼江层层水波拂过,漫天星子明灭,连绵成一片璀璨银辉,与人间万户灯火遥相辉映。

苏遥心下如同小鹿乱撞。

撞得稀里哗啦。

他脑中只一空,待微微回神,面上又腾一下滚烫。

夫……夫君?

苏遥心下一念这个词,便慌得手足无措。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怔怔望着傅陵乌墨般的双眸,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这让他更慌了。

因为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若按照他平素的性子,觉得荒唐的玩笑话,直接回绝便是;

可此番他面对傅陵眼中轻巧的笑意,却不知该不该开口……

傅鸽子的话像是猛然撞碎他心中的什么东西,苏遥只觉心内轰然一声,除了心慌,就是无措。

夜风习习,傅陵稍微一顿,复低下头,唇角微扬:“苏老板不说话,是答应的意思么?”

“不是!”

苏遥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不是”二字说出之后,却又……甚为不自在。

苏遥似乎有些后悔,但也似乎不是。

他心下乱得如同一团麻线,脑子却空白一片,推拒之后,又不由自主地描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也不是……就…就是……”

他愈张口愈慌乱,只好端起最擅长的客套:“我…我是说,多谢傅先生,麻烦傅先生费心……也不用这…这般帮忙解释……傅先生是说笑了。”

苏遥勉强笑笑,傅陵却偏头,又凑近一步,语气颇为委屈:“苏老板冤枉我,我不是在说笑呢。”

苏遥心内垒好的一层客气,轰一下又碎了。

苏遥又不知该说什么,傅陵乌黑幽深的眼眸近在咫尺,他一对上,便不受控制地往后躲。

但身后是画舫围栏,苏遥退无可退,刚一靠紧栏杆,傅陵忽一伸手揽住他。

傅陵修长的手臂揽在苏遥腰间,整个人却欺身压近。

苏遥避无可避,一时整个姿势就像被他搂在怀中。

距他温热的胸膛愈近,整颗心的扑通乱跳声就愈发清晰。

傅陵偏堪堪停在咫尺之处,又凑近他耳侧,低眉笑道:“苏老板再躲,可就掉下去了。”

晚风掠水而过,吹来悠扬的丝竹管弦。

似是隔壁船的歌舞之声。

苏遥不明白,他明明已慌成这样,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跳骤然加快。

傅陵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畔,苏遥耳尖微红,连白皙的颈间都微微泛起薄红。

夜风飘荡,傅陵眼眸深深,就很想低头咬一口。

但不能。

今晚的苏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神情慌张,手足无措,耳尖红红。

十分地可爱,十分地撩人。

傅相疯狂心动,但也只能就此止步。

苏遥这种性子,时候到了,顺势下一剂猛药,能至少撬开一半;但逼得太紧,八成会适得其反,就此躲着避着,跑了都有可能。

宋矜总说傅相进度慢,傅相只是不舍得。

往极端处说,反正苏遥也已懵懵懂懂地心动,他若是想,直接寻机把人要了,日后再慢慢地哄,也不是哄不到手。

但傅相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人捧在心尖上。

他不喜欢勉强。

瞧今日的样子,苏遥尚未闹明白自个儿心思。

且该松松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傅相这厢自有考量,苏遥却依旧心如乱麻。

他被傅陵压在栏杆上,慌乱半日,才记起错开眼眸:“傅…傅先生起来些。”

傅陵心内好笑,故意又一用力,紧紧揽他一下。

果不其然,苏遥耳尖更红了。

还颇为躲闪:“傅先生别……”

傅相把这副动人模样瞧个痛快,眉眼弯弯,揽住人离围栏远一步,方松手。

苏遥蹭一下就溜走了。

成安与自家大公子行个礼,得个口型吩咐,飞快地追上去。

琼江水波缓缓荡开,傅相心情大好,缓缓踱步下了画舫。

是夜无云,也无月,人间却尽是风月事。

苏遥走得飞快,成安一路小跑才追上,忙忙道:“天色这样晚,尚家方才遣人递话,已先把阿言送回去。”

又笑道:“公子都没吃好,咱们先在外头吃点?”

苏遥离开傅陵,乱了的心绪才平复些。

只是尚不能收拾干净,总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点头:“也好。”

又道:“傅先……”

他话一出口,却突兀咽下。

他念着傅陵吃没吃晚饭,但此时提起,心绪只愈加波澜起伏。

成安暗自笑笑:大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方才大公子便道苏老板此时肯定不想见他,示意先带苏遥出去逛逛。

果然么。

苏老板此番,没动十成的心,也一定动上至少有五成。

不然慌张什么,害羞什么,又躲什么?

成安欢喜得很。

带苏遥没心没肺地在西市吃上一路小食,还从卖花的娘子处买了一枝荷花。

卖花娘子柔声细语:“公子把这支插在瓷瓶里,过两日就开花。”

又笑道:“可少见,是并蒂莲呢。”

夜市喧闹,灯影婆娑,苏遥面颊又瞬间滚烫。

成安笑得不见眼,只飞快地掏钱:“娘子财源广进。”

抱住亭亭荷花骨朵追上苏遥。

苏遥心尖微乱,只能作未瞧见。

二人一路走回家,苏遥径直钻进自个儿房间。

收拾妥帖,蒙住头往榻上一躺。

夜深人静,苏遥虽心思乱,却应酬一整日,一时身上乏累竟盖过心绪,闭眼一会子,尚未理出个头头道道,便睡过去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临起时,却做了个梦。

梦中纷乱不堪,苏遥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大红锦裳并十里并蒂莲。

还有众人口中一叠声的“夫君”。

夫君。

苏遥刚醒,整个人又烧起来了。

他强迫自个儿忘记,磨磨蹭蹭地起身穿衣裳,直担心一推门,就瞧见傅鸽子立在院中。

苏遥竟因这个念头磨蹭到半晌,直到齐伯忍不住来叩门:“公子,公子起了吗?”

齐伯语气担忧,苏遥醒神,忙回道:“起了。我没事。”

齐伯放心些许:“想着公子昨日劳累,我晨起便去孙氏书铺买了早饭,灌汤包子、油条与豆花,还有茶叶蛋。公子起了吗?我去热热。”

“劳烦齐伯,这就出来。”

苏遥一默,却吞吞吐吐,“你们……都吃过了吗?”

齐伯笑笑:“吃过了。想着让公子多睡会儿,就没来喊。”

苏遥长长舒口气。

他还……不太想和傅鸽子一起吃饭。

晴光大盛,四下无人,苏遥独自咬着小笼包子,默默舀一勺豆花,吃个晚起的剩饭。

怎么说,他就是不大自在。

如今一觉醒来,再细想昨夜画舫的话,兴许也就是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