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组队

按照一般情况,施美肯定不会把小朋友的户口所在地泄露,但David的爸爸千叮万嘱过,他出国这段时间儿子的大小事宜全部交给Echo爸爸处理。既然家长发话了,她也放心。

早饭快要吃完时,乔佚如愿收到施美发来的微信。

沈家村?乔佚一口冰牛奶差点没咽下去。刚好沈正悟朝他走来,站旁边不动了。

“叔叔,我要去医院看爸爸。”沈正悟怀疑自己被骗了。如果爸爸真的没事,为什么不回来?

乔佚用很奇怪的语气:“我先问你,你有没有和你爸爸回过老家?”

沈正悟不说话了。

小杂毛,骗人功夫也就这些,自己6岁时可比他牛逼多了。但乔佚不想和他兜圈子。“你爸爸回老家了,你知道怎么去么?”

“这个……”沈正悟摇摇头。

“你不告诉我,我就没法接他回来。”乔佚说。

沈正悟小脸纠结。“我也没有经常回去,去年暑假,回去看太姥姥。你真的会去接他?”

“真的。”乔佚点点头。

“你得保证。”沈正悟说。

乔佚把手放在他头顶。“保证,不过你也得保证,明天让Linda帮你们收拾行李,后天去参加冬令营。”

“可爸爸他……”

“他的事不用你担心,你担心也没用,你这么小能干什么?”乔佚问,“你爸爸是我的事,你只要和乔一安在夏威夷上海洋课程,看看鲨鱼晒晒太阳,能做到么?”

沈正悟吸了吸鼻子。“能。”

“成交。”乔佚达成协议,“现在,告诉我怎么去那个沈家村,好么?”

牛车走得慢,沈欲在上面坐了20分钟,仿佛走了好几年。北京周边有600多个贫困村,沈家村算一个,这几年才慢慢有了精准扶贫。地理位置也不够好,刚好在几座山根连成一片的犄角旮旯里,向阳地不多,土也瘦,种不出什么庄稼来。

最要命的是绕着好几条河,出入不便。现在山里下过雪了,河面还开着,可靠近岸边的地方全上了冻。

到村口沈欲跳下车,绕开河往家跑。一路上,背包里8瓶黄桃罐头叮叮咣咣响着,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一栋灰色的二层小楼。

沈家村唯一一栋两层建筑物,是自己家,沈欲继续往里跑,跑到门前凝神却不敢进。

快过年了,门上贴的是门神和春联,还有圆滚滚的莲藕人一样的福娃娃。沈欲摸了一把门,试着推推,开着的。

然后他一脚踹上去,踹惊了正在前院晒被子的表嫂吕春。

吕春抱着一个小的,身后跟着一个大点的孩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沈欲湿着裤子,“我姥呢?昨天不是说我姥不舒服么?”

吕春被问得说不上话,倒是把两个孩子往前推。“表叔回来了,快,给叔拜早年要红包。”

站在前院里,沈欲谈不上多想念这里,怒气冲上脑门几秒就被巨大的哀伤盖过去。吕春不说,那就是真出事了。他僵了几秒开始往里冲,吕春诶诶地叫着人,手里拦他。沈欲执意要往里去,这里也是自己的家,凭什么拦着?

打地基的钱是自己赚的,起二层的钱是自己赚的,装修地暖的钱都是自己一拳拳打出来的,凭什么不让自己进?凭什么!

“谷子!”听见女人叫喊,后院跑出来一个男人,气势汹汹,“敢和嫂子动手,你要翻天啊?”

男人一喊,两个孩子就哭了,震得邻居也出来,在前院大门外往里看。

“我没动手。”沈欲冲进一楼客厅,他才不动吕春,真要动手了谁能拦住自己。冲进屋里他才真正傻了,乱七八糟,明显正在收拾。

没了,都没了,沈欲一屁股坐沙发里。姥姥养的花都没了,自己扛回来的那盆滴水观音也没了,叶子那么大,花卉市场里最大的一盆啊,说没就没了。

院里,男人和邻居唠叨,说谷子又回来抽风呢,把看热闹的人轰走。走进屋一副要算账的劲儿。

“你喊什么?我要不在家你这是翻天啊!还和你嫂子动手了!”沈恺叉着腰问。

沈欲慢慢抬起头来,脸色像蒙了一层尘土。“我姥呢?”

“咱姥上个月走的,大过年没告诉你。”沈恺理所应当地说,“咱姥走得稳,你嫂子一直照顾到咽气,没受罪,是喜丧,不信你问问街坊邻居,是不是上咱家吃饭了?这钱你记得给你嫂子。”

沈欲没有回话。

“聋了啊?”沈恺扒拉他一下。沈欲本身就有伤,这一下脑袋里嗡嗡疼起来。

“眼睛不好还聋了啊?”沈恺问,“不服气?你小时候谁给你吃、谁给你穿?谁供你出去上的学?我爸妈养我一个还带养你,问你话呢!”

“我姥呢?”沈欲揉了揉太阳穴。

“就会问这一句,傻了啊?”沈恺推搡着,直到把沈欲的脸弄起来,“眼睛又他妈颤,神经病似的。以前你家欠着钱,我妈可是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怎么,现在嫌我碰你一下脏着你了,是吧?穷气沾着你了,是吧?”

沈欲攥住了拳,两只拳头一直打颤。“人呢,埋哪儿了?”

“找了个好地儿,后山你爸妈旁边。”沈恺说,“咱姥死前有个存折,说密码就你知道,你一会儿告诉你嫂子,家里用钱。”

后山,沈欲像吃了迷晕药,勉强站稳。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吕春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过来找他,他知道那是存折。

“谷子,你把密码说一下。”吕春系了一条红围巾,“这钱不是我要用,再说了,咱姥确实是我照顾走的,村里头都知道。这钱是给你表侄用,孩子小,我得……诶!你干嘛!”

“我姥走了。”沈欲拽下她那条围巾,这么暗的灰色只能是红的,“走了没多久你戴红?”

“你哪只眼睛见是红的了?动手动脚你良心狗吃了?”吕春扑过来抢。沈欲不想和她纠缠,毕竟这是女人,动了她,自己一辈子说不清楚。

“我去看我姥。”沈欲又往外走,背着他给姥姥买的罐头,“我去祠堂,给我姥磕个头。”

“你敢!”沈恺厉声喊。

“我怎么不敢?”沈欲看了他一眼,力气蓄在手腕上,小臂隐隐地抖。门口那群人又围上来了,看着他,比划着指他,抱着自家孩子一起嘀咕他,沈欲站在院子里,像一个被困在铁笼里供人取笑的怪胎。

祠堂不大,其实就一间屋子,沈欲小时候觉得这里头特别可怕,全是牌位。还有烧纸的味道。村里没有什么祭祖的习惯,但偏偏有这么一间房,供着的牌位大多都姓沈。

可沈欲从没进过里屋,小孩时候肯定不让进,长大了也不让。就在祠堂前院里跪过,跪着的时候想不通很多事。

比如,为什么自己生下来就看不出颜色,再比如,天上亮着的是虫子还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