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高空阳光明媚,残韧在狱守的陪同下步出天牢大门,烈阳照射下,下意识的微眯双眼。

残韧神态平静,仿佛刚赴完宴,被随从护着返回府邸般,完全不像是一个刚从天牢放出来的带罪之人。柔可夕乍一见到残韧,心下一宽,挽着皇后的那支手臂,不由紧了些许。

皇后因此,收回心绪,残韧那神态,像极了一个人,虽然两人容貌相差极远,但那透出的味道,却极是相似。平静,自傲,对其它一般的不经意,天地间,便如同只有自己。

当年的王悯,便是如此,只是王悯心里,藏着对国对民的关心。那么残韧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为之重视的信念呢?

柔可夕心下极是关心残韧有否在牢中受委屈,却不敢表露出来,这里不是家里,必须注意着自己行为的分寸。只是用关切的语气略作询问,接着便对干奶奶介绍着残韧。

残韧神色平静的行礼跪拜问安,下意识中,竟然行错了礼。柔可夕心下一惊,因为残韧行的礼,是各朝中,只有特殊身份的人,笼统而言只有皇家的人对长辈才行的礼,单膝的。

残韧确实太不在意了,皇后的身份对残韧而言,没有什么特殊性,在过去人前面对风流秦时,残韧从来都是跟风流一般行礼,风流秦一直把残韧视为己出,自然不会为此在意。

残韧太不在意,因此见着皇后,很自然的便行了如同过去对风流秦般行的礼节。

周遭的狱守和太监,宫女们均是色变,犯上之罪!

皇后没叫残韧起身,反倒示意狱守们退了下去。语气平和的道:“你可知你此时行的是何礼?”残韧心下苦笑,过去有风流秦护着,又有风流通风报信,从来没有面对过宫里其它皇族长辈。

唯一的便是阑风王,但当时也是随着风流行礼,阑风王当时自然没说什么,因此残韧从未养成见到其它皇家的人,该如其它平民一般行礼的习惯。残韧根本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如今又哪会刻意注重?

“小人此时知道了。”残韧语气依旧平静。

残韧的反应,让皇后十分意外,皇后本就不会因此真的处罚残韧。但是残韧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从容自若的出人意料。是的,就连这份从容之态,都像极了王悯!

“哀家从未听夕儿详细提过你的过去,此刻却有了解的兴趣。”皇后语气平和的道。柔可夕闻言连忙凑到皇后耳旁,轻声将自己知道的残韧的事情一一道出,其中自然加重强调了风流和残韧的事情,以及残韧无心为官的态度。

皇后听罢微微点头道:“那也难怪你会习惯性行了这礼节,不过却也说明,你眼里根本没有哀家。”

残韧没想到这皇后如此厉害,念及此,干脆坦言道:“皇后娘娘所言不错,下人却是初见皇后娘娘,若说心下对娘娘看的重,反倒不实。但小人却无刻意将娘娘看轻的态度。”

柔可夕把握不到皇后的心思了,换作往常,皇后娘娘若是不快,便是因为自己之故,不问罪也会厉声斥责,至少绝不会有兴趣说这么多话。

“起来说话吧。”皇后平和的开口道,心下却是比有所思,皇后想知道残韧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否真的从骨子里有着王悯那些脾性,又或是个大奸之徒,深藏着一份狡诈而让人轻易无法察觉。

“既然进宫了,此刻也快至晚膳时,今日就留在陪哀家一并就餐吧。”皇后说罢领着柔可夕举步离去。皇后站了这么久,确实有些累了。

皇后对残韧的习惯,感到十分满意。虽然不是名门之后,但自小在王爷府长大,生活上的举止习惯,便如同富贵名门子弟般,毫不失礼于人,这方面,倒是没有委屈了柔可夕。

席间,无语。

富贵之家,尤其名门,就餐饭桌极大,就餐时,极少交谈。风流和残韧一起时自然另当别论,但若是在风流秦在场,两人也是不敢交谈的,否则定会被训斥。

“如今成了南风国国民,可有觉得对不起往昔中秦风流王的恩惠?”皇后语气平静的开口询问着道。

“回禀皇后娘娘,小人无此念头。秦王爷之所以照顾小人,并非指望小人日后为中秦效犬马之劳,更非指望小人为其争光,本无负担于小人,小人的所为,自然不含负恩成分。”残韧的回答也很平静,语气亦然,不带丝毫辩护之意,也不带着丝毫的理所当然。

如同述说着一件极平淡的事情。

几番交谈,皇后对残韧的回答和态度,十分满意。皇后一直不经意的扫过残韧的眼睛,一个人的语气和神情都能做作,惟独最难隐藏的便是眼神,眼神会透出一个人的情绪变动。

除非是圣人,否则眼神中多少会流露出深藏的情绪反应。

“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故友,那人你该见过。便是曾经被你等重伤致死的王悯,想必你不知道他名讳,但对此人该是有印象。”皇后轻描淡写的道,柔可夕心下惊疑。

从干奶奶的态度来看,该对残韧没有恶意,但怎会提这种事情呢?

残韧对那日的一切记忆深刻之极,自然记得。“小人记得他,他从马车中逃出来时,眼神极为平静,虽然身体显得有些颤抖,但那是一个远离刀剑之人身体上的自然反应。小人记得,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和慌乱。”

皇后似不经意的问起王悯当时的形貌等事情,残韧一一做答。当听到残韧说到王悯那时候已然一头白发,容貌都已老去时,心下一阵难过。若不是王悯一心忧过,忙于那偏僻之地的政务。

从不纵欲,生活极有节制的他,生命怎可能比别人短了那般多?

皇后的言辞乍听起来,似乎只是念及故友,而想打听一番,但在残韧看来,其中一定包含了别的东西,皇后的眼神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些异彩,像是柔可夕看着自己时那般。

“他最后是怎生受致命重伤的?又是谁伤的他?”

残韧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禀皇后娘娘,他最后中了一箭,那一箭本该是射进他心口当场毙命的,但偏是没有。那一箭,是小人射的。”

皇后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心头对残韧生出一股恨意,但一见残韧的神色,却又忍不住心下暗叹两人实在太像太像了。

“王悯是个一心忧国忧民的清廉之官,他之所以没有当场毙命,全因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是长在右边。如今你得知他的为人,可曾后悔当初射那一箭?”

“回禀皇后娘娘,小人确实后悔。却非后悔杀了他,而是后悔不该以箭,倘若回到那时,我一定会亲手拔剑杀了他。”

皇后全没想到残韧会说出这种话,原本希望给一个原谅残韧的借口,给一个消去自己怒气的理由,毕竟王悯的生命本已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