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百日

程汶拿定了主意,到了八月初八那天,一大早就和吴宝璋去了朝阳门。

程 池升了官,又正巧碰到他的长子韫哥儿的百日宴,不仅宋阁老一家来了,程池从前的顶头上司章蕙也来和,工部和都察院的同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随了份子,外院开 了五十桌,请了两个戏班子在那里唱戏。内院的女眷只来了平日里有走动的,桐乡袁氏、舒城方氏、镇江廖氏等都来了,三阔的水榭楼下摆了十桌,楼上摆了六桌, 对面是戏台,唱得是郭老夫人点得《六郎探母》,的退步里摆着五、六桌马吊,周初瑾的婆婆廖大太太和方萱的母亲方二太太等人都在这边打马吊。

周少瑾进来打了套招呼,吩咐小丫鬟们给来客们重新上水上茶上点心,然后和廖大太太寒暄了几句,这才起身去了前面的水榭。

方二太太望着周少瑾的背影消失门外,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

周氏今天穿了件碧青色素面的褙子,银红色八湘镶着绣了大朵大朵儿木锦花的襕边,面色红润,脚步轻盈,未语先笑,虽然已经生了孩子,却还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身上有种嫁了人的妇人没有的明快和轻松。

如果当初她能低低头,主动和郭老夫人攀谈,把方萱嫁过来就好了。

或者是不那么急地把方萱嫁过去也好了……方萱是被她宠惯了的,女婿也是个捧在手里长大的,两人到了一个锅里吃饭,谁也不让谁,甚至连家里人都怪上了——女婿觉得父母不应该给他娶个独生女儿。方萱觉得家里人不应该这样草草地把她给嫁了。

想到上次女儿回娘家时憔悴的小脸,方二太太心里就隐隐生痛。

可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方二太太就有些坐不下去了,寻思着不如找个借口早点离席算了,还可以回家去陪陪女儿。

她想着,就四处张望着寻廖大太太。

要走,怎么也要找个人帮着给主人家打个招呼。不然也太失礼了。廖大太太是周氏姐姐的婆婆。由她出面最好不过了。

廖氏却和一帮妇人围绕在她的媳妇大周氏身边,大周氏怀里还抱着个大红的襁褓……多半就是小周氏的孩子了!

方二太太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就听见兵马司的彭太太在那里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是俊俏。洗三礼、满月的时候我都来看过。那时候还那么一点点,这孩子满了月就是不一样,几天几天,这眉眼都长开了。”

方二太太伸长脖子看一眼。

果真是好相貌。

白白嫩嫩的不说。头发生的乌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么多人围着他,他不哭也不吵,四处张望,一看就是个极慧敏的孩子。

方二太太心里翻了翻酸水。还是叫了廖大太太低语起来。

廖大太太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她为什么不舒服,面子上劝了几句,亲自送方二太太出了垂花门。

方二太太道了谢。转身上了轿。

廖大太太正准备往内院去,抬头却看见一个穿着油绿色潞绸宝瓶纹。一丝不苟地梳着个圆髻,并戴着两朵绢花的四旬妇人身子直得像杆秤似的,由程家内院的管事碧玉笑盈盈地领着,七、八个丫鬟手捧着大红描金的匣子两人成行地跟在她们身边,往垂花门这边来了。

一看就是哪家体面的婆子来给程家送贺礼来了。

可这谁家的婆子,她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要说江南数得着的官宦人家只有那几家,又你和我结亲着,我和你结着亲,七弯八拐的,怎么也能认识……

廖大太太不动声色地转身就往内院去。

她可不想碰到了和这些人寒暄。

有失身份。

碧玉领着四皇子妃的乳娘往前走着,心里却直打鼓。

自从那天四皇子府让出了郑家娘子之后,许大爷亲自去四皇子府道了谢,四太太也派人送了礼去,可不曾想四皇子那边没什么动静,那四皇子妃却突然的客气起来,前两天还送了几筐新上市的秋梨,听商嬷嬷说,这是贡品,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

今天韫大爷的百日礼,又让自己的乳娘送这些东西来。

常言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准没有好事。

这四皇子妃到底要干什么呢?

四爷不过是个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四皇子若是有什么事,大可去杏林胡同还礼,求大老爷才是……

她照着周少瑾的吩咐,进了垂花门直接走了旁边的夹巷,去了西路的正院。

商嬷嬷正在那里等。

她笑吟吟地上前和四皇子妃的乳娘客气着,挽了四皇子妃的乳娘去旁边的暖阁喝茶,吩咐春晚清点礼单,吉祥帮着招待那些捧着礼品的丫鬟,吩咐外院的管事打赏跟过来的车夫和随车的粗使婆子。

屋子里笑语不断,很是热闹,倒也贴合今日的气氛。

不一会,在水榭那边溜达了一圈子周少瑾过来了。

商嬷嬷带着四皇子妃的乳娘去了厅堂。

行 过礼,说明了来意,周少瑾让人赏了四皇子妃的乳娘,并遗憾地道:“这都是谣言害死人——我想着四皇子妃是皇家媳妇,天下底最尊贵不过的人了,又是小孩子的 生辰,哪里就敢惊动。不曾想四皇子妃却还惦记着,还特意派人送了礼过来,想想我这心里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今日嬷嬷既然是代四皇子妃过来的,等同四皇子妃 亲临,不仅要在我这里喝几杯酒再走,等会就随我去水榭那边和亲戚朋友一起坐坐才能走。”

四皇子妃的乳娘听了忙笑着摆手:“哪里敢当太太这样的抬举。不管怎么说,我横竖是个下人,怎么能和府上的亲戚朋友坐在一起?而且出门前皇子妃也特意叮嘱过我,让我别以为自己是四皇府出来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丢了她的脸。太太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实在是不敢当。”

周少瑾也不勉强,待春晚收了礼单,吩咐商嬷嬷好生招待她,就一溜烟地去了前院的书院。

程泾和宋景然在书院里下棋,章蕙朝程池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房,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站定。

“宋老太爷的病怎样了?”章蕙低声道。“听说宋家大公子的婚期提前到了九月初四?”

程池看了章蕙一点。道:“前几天宋夫人过来和拙荆说过这件事。”

如果宋老太爷病逝,宋阁老就得丁忧,他问过周少瑾。记不记得宋老太爷什么时候去的,周少瑾茫然地摇头,说不记得宋阁老什么丁忧了。

程池猜着宋景然要么守制一完就被皇上召回了京城,要么就是被夺情。

如果是后者自然好说。如果是前者,就算是短短的二十七个月。他们也得做些准备才是,毕竟前世杨寿山没有被贬为庶民,曲源没有这么早被弹劾,他没有去普陀山敬佛。没有遇到宋老太爷……今生的改变太多,早已不能依赖周少瑾的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