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二时(二十)
在忍受完夏洛克对晚餐近乎苛刻的挑剔后,克莉丝塔彻底平复下把奶油蘑菇汤泼到夏洛克脸上的冲动。
一个在生活技能上仅限于煮咖啡的家伙怎么有脸在这指指点点啊!她甚至怀疑这家伙分不清卷心菜和西兰花!
话说,这个汤真不错啊,下次可以来试试,不要带夏洛克。
他们幸运地在十一点之前赶回了221B。
“晚安,夏洛克。感谢你给我带来这一天的惊喜。”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底泛起一层迷离水雾,看上去已经十分困倦。
“晚安,克莉丝塔。”
他声音低沉,在安静昏暗的楼道里响起,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温柔,被吹散在穿堂而过的十月微凉夜风中。
错觉吧。她想。
夏洛克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眸光在暧昧不清的朦胧灯影下流转,他低不可闻轻笑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
克莉丝塔打开灯,早上出门前煮的牛奶早已冷透,安安静静留在桌子上。她慢悠悠把牛奶倒掉,洗好玻璃杯,放回置物架。
单手做这种事情还是颇有难度。
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说还是国内好吧,从来就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来翻她的屋子。夏洛克那个兄长,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用纸巾把手上的水迹擦拭干净,从冰箱下层的冷冻室取出一捆钢琴线,娴熟地缠绕在几个窗户旁边。
她做这一切时,姿态闲适悠然,唇畔笑意却勾出几分冷漠讥诮。
她一向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呢。
手机在沙发上振动几秒,克莉丝塔洗完澡走出来,拿起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条简讯,来自疗养院里见到的那位艾玛小姐。
“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姜漓的入住记录,但是有另一个姓姜的中国女孩的记录,叫做姜月白,是八年前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下面还附送了一串账户。
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青筋跳动。
姜月白,那是这具身体的中国名字。她所继承的记忆本就破碎不堪,但她可以肯定记忆中没有这一段的踪影。
她今天虽然是有意把夏洛克的怀疑对象往她父亲身上引,但直觉告诉她,这位父亲在姜漓的死亡中不可能全然无辜。
与夏洛克不同,她除了明显的证据外,最相信的就是直觉。比起不确定的推测,直觉往往更值得她信赖。
按下删除键,克莉丝塔又发了一条信息,附送上艾玛给出的账户。
那是她的代理人。她额外挣取的零花钱都由这位代理人经手,以保证她的信息不会泄露。现在看来,她当初的谨慎完全是必要的。
谁也不知道一个电脑技术方面的天才和手下有一票电脑天才的弟控什么时候会把她小时候换过几颗牙都翻出来。
还好,这样需要她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的生活只有一年。
她曾经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年。
还差那半篇没完成的曲谱。她梳理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她好像想到那张曲谱该如何修改了,夏洛克提出来的观点一针见血,唔,聪明真好。今天太累了,明天早上再改吧。
许多模模糊糊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
她抓着软绵绵被子的一角,最终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大亮,克莉丝塔用微波炉烤了两片吐司,坐到桌子前开始改曲谱。
只要今天不出门,就可以避开夏洛克,也就可以避开所有麻烦,计划完美!
人的潜力总是能在截止日期之前发挥到最大。困扰了克莉丝塔近两个月的曲子在一个上午内定下初稿,后续细节的修改打磨也就不急了。
她放下笔,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这下至少免了被老师语重心长教导后又被塞上一堆音乐家传记、曲谱、音乐理论的书的命运。
辛勤工作一上午的克莉丝塔小姑娘给自己做了一碗水果沙拉,惬意地半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准备收看昨天错过的脱口秀的重播。
按到某个新闻频道时,她手指一顿。
那是一则刑事案件的新闻,标题取得很耸人听闻。
__伦敦富豪独女、艺术界新星连杀三人,疑似为爱疯狂!
克莉丝塔看了一会,不由得钦佩这些媒体捕风捉影胡说八道的本事。故事主角毫无疑问是那位正让苏格兰场焦头烂额的艾莎·菲尔德,什么和威廉姆斯家的公子青梅竹马,结果竹马转恋他人,一气之下为情杀人。
这编故事的能力应该去写综艺剧本啊!做个实习记者太屈才了。
艾莎如果听到外界把她描绘成一个痴恋布莱兹多年的怨妇形象……
克莉丝塔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可笑。
在这场跨越两代人的谋杀与复仇中,艾莎·菲尔德本该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是父亲实现野心的工具,是芙罗拉选择复仇的屠刀,是最彻底的受害者,也是到头来法律上唯一的加害者。
镜头里的艾莎·菲尔德穿着监狱统一发放的囚服,双手带着镣铐,两个探员分立左右押解着她。即使境地已经如此狼狈,她目光对上镜头时依旧安静淡然,不闪不避。
没有人能看懂她那双漠然的眼睛里究竟包含怎样的情绪。
克莉丝塔叉起一片西红柿,酸的过分。
从最初艾莎出现,到主动认罪,再到和芙罗拉见面,到如今无期徒刑的判决尘埃落定。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她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
很久之后,久到艾莎·菲尔德的模样在记忆中连名字都模糊不清时,她才明白,那是万般爱恨都归于岑寂后的无边荒凉。
对她而言,这绚烂一生在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时候,就已悄然落幕。
镜头随着艾莎被押解上警车移动,中间误入几个行人的模糊身影。克莉丝塔咬着叉子,回想了好一会,才把镜头中一晃而过的身影和记忆中的芙罗拉对上。
__那个正因为布莱兹被杀而被苏格兰场和约克郡警方同时追捕的、在离开苏格兰场后就失去踪迹的、策划了一切而把自己摘的清清白白的芙罗拉·戴维斯。
镜头很快从周边行人匆匆掠过,重新在艾莎·菲尔德身上。她低头坐上警车,苍白的唇角悄然勾起一瞬,正好被镜头捕捉到。
克莉丝塔想,她大概发现了芙罗拉的踪迹。这场隔着千万人的无声诀别,最终还是传达给它期待的人。
新闻很快播完,转而报道起一位新锐艺术家近日画展取得了巨大成就。克莉丝塔不感兴趣地切换到综艺频道。
墙上挂钟三根指针霎时重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悠长回响。
她放下装着水果的玻璃碗,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呐。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即使是仙女教母,也阻止不了魔法的失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