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临渊京城凛雪【2】

刚刚姬长明醒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吐了口血, 甚至没有力气看过旁边的人, 又重新陷入昏迷。

听着沈医师的解释,解臻沉默地将输送的内力在姬长明体内运转一周天, 这才敢松开手,扶着青年重新躺下。

“阳寿折损……”扶下后,解臻慢慢道,“那他现在还有多少时间?”

面对龙颜, 沈医师心中忐忑, 只能委婉道:“这位公子如果安心调养,不受伤不生重病的话,也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

解臻:“……”

沈秋风的言下之意是, 姬长明恐怕最多也就活这些日子了。

皇帝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沈医师一变,赶紧退到旁边低头待命。

他很委屈,他本是江湖录上医术最靠前的“小药秋风”,此前一直在小药谷待得好好的, 本不会来趟皇帝的这趟浑水。但那日突然有一个暗影拿着寒山渺渺剑尘雪的信物出现在谷中, 邀请他出手医治一个重伤将死之人。

剑尘雪是当世江湖第一人, 小药谷曾经颇受这位江湖大佬的照顾。沈秋风看到信物后本想着为能为剑仙做点事情报答恩情也不错,便施施然跟着暗影来到京城。却不曾想刚到京城, 却发现请他的人是当朝的皇帝,顿时有一种整个脑袋被压到铡刀下面凉飕飕的感觉。

这个皇帝和渺渺真人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有剑尘雪的信物?

沈秋风后悔不已, 可人都已经来了,眼前又有皇帝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只能硬着头皮全力施救。

伤者伤在心口处,伤口已经溃烂,且不止一天两天的事情。沈秋风查看之后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倒吸一口冷气。

太狠了。

这种伤寻常的江湖中人受了恐怕早就不行了,而眼前这人居然如此有本事,能够顶着伤口发作到如此狰狞的地步,沈秋风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人是怎么忍过来的。

好在这人虽然伤重,但有皇帝拿出寒山雪参这种救命的稀世药材吊住一口心息,又有人日夜为他加以内力传输护持,他总算把人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照顾的事情了。

“皇上,这位公子刚刚又咳血,应该是心血不定,体内还有淤血未除。我先去药房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化去他体内的淤血。”看着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晦,沈秋风连忙道。

皇帝的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在姬长明刚刚咳出的血迹上。

“好。”过了一会儿,他道。

沈秋风如释重负,赶紧转身离开房间。

他一路走到药房,这才松了口气。刚刚在房间里,也不知是他这种江湖人先天不喜欢被拘束的原因,他总觉得这位新任的皇帝身边的气压低到窒息,给人一种孤高空寂的感觉。

沈秋风不是没听说过这位皇帝的传闻,听说这人是二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秦家大小姐秦霜寒的儿子……但秦霜寒这个女人……

小药谷病人来往得多,消息也灵通。沈秋风脸上很快露出古怪之色。

他是知道一些隐秘的事情。这些事情曾经是大家的饭后谈资,可他现在真的撞上皇帝本人,又似乎与他见到的皇帝有所出入。

比如说这位秦家大小姐离开秦家之前,江湖上认识她人都在传秦霜寒生下来的孩子其实是、其实是——

“沈医师。”刚想到此处,沈秋风耳边忽然又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

“……啊?!”沈秋风刚刚想到那年秦霜寒的八卦,骤然又听到解臻的声音,顿时唬了一跳,手中的药材都撒了一地。

解臻的目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药材上。

“皇上,你怎么也来药房了?”刚刚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沈秋风连忙躬身低头道。

他低头,只看到解臻玄色的长衫衣摆,衣摆金丝镶边,玄龙飞绕,此时微微动了一下,那帝王冷峻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沈医师,我的人伤势沉重,可否有法子能够暂缓他的痛苦?”解臻问道。

原来是这个问题。沈秋风松了口气道:“有是有,小药谷的风轻花可以镇痛,且药性温和,可配合其余药材辅用。”

麻醉的药材多有弊端,但小药谷的风轻花正好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只是风轻花产量极少,售价极高……不过对方是皇帝的话,好像这个难题好像又不是难题。

沈秋风胡思乱想,却又听前面站着的皇帝道:“风轻花?他功力高深,可能寻常麻药不起作用。”

见皇帝在担心此事,沈秋风很快笑道:“皇上放心,我观那公子体质寻常,对药物并没有抗性。公子武功虽高,但此时还在昏迷中并无意识,只要他不动用功力抵抗药性,那风轻花的效果便可一直持续。”

“……也就是说,他只要还在昏迷,就无法解开药性。”解臻道。

“是。”沈秋风点头道,“即便是醒过来,若是没有察觉,药性也还是在的。”

“那医师可能在药方中再添一点让他一直入睡的药物?”解臻又道。

加入安定的药物自然是可以,沈秋风正要开口回应,忽地又觉得哪里不对,瞬间愣住了。

“皇上,这……”隔了一会儿,他还是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看着眼前解臻的身形,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皇帝孤冷高绝,而现在那人衣衫凝立不动,竟渐渐地升出一丝难以捉摸的霾色。

“我想让他一直这样睡着。”解臻已然继续开口道。

“……”皇帝要对那个人做什么?

“他若是醒着,想必不会安分地待在这里疗伤。”解臻道,“还是一直睡着好。”

沈秋风哑口无言,却听解臻已经笑道:“沈医师,这段时间可要麻烦你了,他若是突然醒来,什么话该不该说,我会让人和你核对口径。”

“……”沈秋风不敢拒绝,只觉得对方身上的寒意无法忤逆,已经渗入骨髓。

那个受伤的青年和这个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秋风想起那青年温顺尔雅的病容,再看眼前孤意冷澈的皇帝,人精如他一时间竟然也无法判断这两人诡异的关系。他恍恍惚惚地捡练好药物,熬好药汁,却见皇帝已经过来,亲自动手端着汤药,往那人养伤房间走去。

推开门,姬长明还躺在床上。

他还是保持着那张笑起来比天上星辰还要明亮的面容,但眼睛却在此刻紧闭着,没有因为他的到来睁开。

解臻放下手中的托盘,学着路七的方法,将姬长明从床上扶起,靠在垫好的枕头上。

姬长明穿着白色的单衣,因为要每日敷药的缘故,他的衣领微敞,露出单薄的身体和分明的锁骨,心口处一道狰狞的伤疤蜿蜒而上,在领口隐隐显现。

只要再往下看,就会发现相同的伤处,一样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