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〇章 苗女

闽西以及周边的粤北、桂北、赣南地区,是各民族聚居地,周围的汉族人也就是客家人,经常会跟少数民族因为争夺土地、矿产和粮食发生纷争。闽西和闽南地区的客家人之所以大规模修筑土楼,主要便是为防备南方各少数民族。

明太祖朱元璋推翻暴元统治后,推行“内中国而外夷狄”的观念,把少数民族视为“禽兽”、“犬羊”、“豺狼”,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根据“内中国而外夷狄”之说,明太祖认为少数民族只能“以小事大”,接受朝廷的统治,“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居内以御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否则,让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就会酿成风俗礼制的“祸乱”。他说:“夷狄之祸中国,其来久矣。历观前代受其罢弊,遭其困辱,深有可耻”。

此后,明成祖也持这种观点,说“夷狄之为中国患,其来久矣。《书》云‘夷狄猾夏’,《诗》称‘戎狄是膺’。历汉及唐,至于有宋,其祸甚矣。”他训诫子孙,曾采摘“古圣嘉言”辑为《圣学心法》,书中即收录汉代鲁恭“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与鸟兽无别”、宋代欧阳修“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四夷”之类的言论,表明他完全赞同并坚持这种大汉族主义民族观。

明朝前期,在对周边少数民族的治理中,大明朝廷形成了先北后南的定制,也就是对北方民族以严密防御为主,对南方各族则以安抚居多,实行剿抚兼施的策略,但在天顺年间后,一直到如今的弘治年间,朝廷的政策变成了对南方民族实行以剿为主的政策。

这主要是英宗复辟后,继续宠幸宦官,政治上较为黑暗。同时由于官员大多不愿意到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担任官职,愿意赴任的抱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思,瞒着朝廷横征暴敛,导致周边民众思想持续激化,反抗频频,湖广、贵州、两广等地少数民族不断掀起较大规模的联合反抗战争,使得朝廷应接不暇,不得不频频调集大军对各族起义队伍发起大规模的征缴。

除了讨伐叛乱外,朝廷对那些规模不大但不听抚谕的少数民族,也采取武力镇压的方针,天顺、成化、景泰乃至弘治初年,闽西周边大小战事不断。

近来的战事是贵州都匀地区的烂土诸苗不满朝廷发动叛乱,朝廷以副都御史邓廷瓒和总兵镇远侯顾溥率师围剿。

有战事就会有输赢,有输赢就会有战利品。通常那些少数民族战败被俘的男人,会被充作苦力贩卖到矿山等地。而其女人,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有专门的人牙子运到各处贩卖,为朝廷换回钱财。

但因为这些女人通常被认为是蛮夷,语言不通,就算再漂亮有钱人也不敢随便往家里领。买回去逃了还不算什么,要是出现什么欺主或者是杀人、放火、投毒之事,那就跟他们买回去的初衷相违了。

经过苏通鼓动,一众士子血气方刚,都有意去见识一下南蛮女人,于是相约同去。

沈永卓却犹豫不决,他惦记老娘的话出来看看就得回家,现在一行要去看什么南蛮女人,他一点儿兴趣都欠奉。

“七弟,要不……我先回去,你跟他们看完自己回家?”

沈永卓左右为难,王氏虽然在外人面前偏向儿子,但背地里却对他极为严厉,回去晚了说不定会挨一顿棍棒。

沈溪实在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问清楚沈永卓是否认得回去的路后,才跟他分开。

等沈永卓走了,苏通过来打趣:“沈老弟,我看你那兄长,整就是个书呆子,你们俩走在一起,我倒觉得你是大哥。”

沈溪哑然失笑,苏通这话虽然是在夸他,但却贬低了沈永卓。砸断骨头连着筋,在外边,沈家人毕竟是一体的,他可不好搭腔。

一行读书人,浩浩荡荡到了城南的骡马市,就见市场中有个显眼的地方,一群人正围着看。

平常买卖人口,人牙子都得偷偷摸摸,毕竟依照《大明律·刑律·盗贼》规定:“略人”卖为奴婢不分首犯、从犯,都处杖一百、流三千里;略人为妻妾子孙的,处杖一百、徒三年。这也就意味着,与唐宋等朝代相比,明朝法律对人口买卖的惩戒力度大为不足,只有因掠卖而伤人者才会被绞,杀人者才会被斩。

但由于普遍的穷困与社会的两极分化,有明一代人口买卖现象极其普遍,法律的规定形同虚设,很多时候都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不过那终归还是违法行为,就算官府不追究也不能明着来。

但售卖少数民族的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些女人都是朝廷征缴得来的“战利品”,既然是“战利品”拿出来展示无可厚非,因此被人牙子当作牲口一般拉到骡马市来卖。

大庭广众之下买卖人口还是很新鲜的事情,就算寻常百姓没钱买,听到消息也会跑来凑热闹,一者是开开眼界,二者现在的娱乐方式非常单调无聊,有了见识也就有了谈资,可以作为见闻进行炫耀。

一大群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现场一片嘈杂。

“让开让开,让我等瞧瞧。”苏通人还没到就先嚷嚷开了。

看到来的是一群头顶四方平定巾,脚踏皂靴,穿着各色直裰儒衫的年轻人,在骡马市中显得非常打眼,普通百姓哪里招惹得起这群一看就非富即贵的读书人,顿时自惭形秽地让开地方。

沈溪跟在苏通身后,长驱直入到了里面,终于见到是个什么状况。

入目处是三个姿色不俗的女人,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左右,另一个约十七八岁,两人手上都有铁链锁着,那个年长些的女人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应该是她的女儿。

三个女人穿着窄袖、大领、对襟的白色短衣,下身着短仅及膝的百褶裙,头上包着头帕。以沈溪对各民族极为了解,一看就知道是苗人,而且是白苗。

这三个女人,衣衫还算齐整,两个大人身上脏兮兮的,露出的肌肤上满是尘土,但这丝毫不掩饰其婀娜的身段和美丽的容颜。那小女孩才六七岁,双目漆黑如点墨,面庞洁白光滑,仿若象牙白玉一般,相貌清丽,端的是一个美人坯子。但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跟着母亲到这陌生的地方,大眼睛里除了泪花,还有恐惧、不解和迷茫。

“……大家都过来瞧瞧,这可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女人……看看,这大的女人连女儿都有了,肯定好生养,要是谁娶不上媳妇,就买回去,待小崽子长大可以留给儿子当养媳。”

两名士卒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推销的意思,说话的是一个满身酒气、蓬头垢面好像马夫一般的邋遢男人,他手上拿着马鞭,说着便往墙上甩了一鞭,两个年长的女人身体本能地一缩,显然被贩卖这一路上她们挨了不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