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三章 走投无路

当天下午,沈溪留在谢府吃了一顿家宴,第一次见到谢迁的妾侍金氏。

要说漂亮,沈溪真心没觉得金氏有多动人,毕竟是年近四十的女人,已经过了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那段时光,金氏很识趣,能到宴客的饭桌上吃饭已是谢迁天大的“恩赐”,席间低着头没有说话。

谢迁的弟弟谢迪一直跟沈溪搭腔。

谢迪跟沈溪是同年进士,如今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此番西北用兵,兵部那边异常忙碌,这段时间谢迁偶尔跟谢迪谈论一些军事上的事情,但涉猎都不深。

谢迁并未打算将即将上奏朝廷“止战”的消息告诉谢迪。

饭桌上,除了谢迪和沈溪间偶尔说上两句话,别人都沉默不语……这是饭桌上的基本礼数,食不言寝不语。

谢丕有些神思恍惚,不时看看自己的妻子史小菁,生怕谢迁在席间直接考他的学问,让自己在妻子面前折了威风。

好在谢迁并未在席间考儿子,饭后女眷各自回到内院,谢迁这才将谢丕叫到书房,考校一番,旁听的只有沈溪和谢迪。

谢迁所考内容并不复杂,都是一些基本的四书义。

沈溪心想,若谢丕连这些都不会,那就别考进士了,院试也不会有这么简单的题目。

最后谢迁居然满意地点头,嘉许道:“很好,很好。”

沈溪心想,或许谢老儿真的老了,对于学问什么的,荒废太久,想再拾起来很难,不过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放下手头的公务去研究学问,那也太过强人所难。

一直到上更时分,沈溪才从谢府出来,这顿家宴他吃得好没精神,之前他便想一走了之,但碍于情面,才熬到最后。

沈溪乘坐马车回家,路上云伯没有说话,沈溪仰躺着,迷迷糊糊打盹儿,突然听到云伯“吁”一声,马车骤然停下,沈溪差点儿一头栽倒,他坐直身子,掀开车帘问道:“云伯,怎么了?”

“老爷,家门口有人。”

云伯说着,神色紧张。

沈溪这才知道已经快到家了,他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看到马车前站着个人,似乎是突然从道旁跳出来拦住马车的去路。

此人身材痩削,好似没吃饱饭一样,显得没多少精神。

“谁?”

沈溪仔细打量,云伯有些紧张,毕竟自家老爷是当官的,而且刚从南边剿匪回来,若是贼寇的余党可就不为不妙了。

那人恭敬回道:“沈大人,是小的啊。”

一句话,沈溪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也许是时过境迁,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沈溪想了想问道:“是彭余吗?”

“正是小的。”

那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沈溪磕头行礼。

家门口守着的车马帮弟兄听到这面有声音,提着灯笼和棍棒迎了过来,正要动手驱赶,被沈溪拦住了。

沈溪道:“没事了,起来吧,走,到家里说话。你们别杵着,这是自己人。”

彭余突然登门造访,而且看样子还很落魄,沈溪知道彭余应该是遭难了。

当初帮忙将李衿和惠娘从刑部大牢救出来,活动的人就是彭余,彭余是唯一知道买主和卖主身份,从中穿针引线之人。沈溪心想:“难道是彭余落魄,想登门要挟我,给他银子或者与他方便?”

彭余不知道自己正被沈溪怀疑,亦步亦趋跟在沈溪身后,不敢抬头张望,佝偻着身子进入院中。

沈溪到了正堂,让人把灯点亮,吩咐云伯和其他人等到外面等候,他要跟彭余单独说话。

等大厅内只剩下二人,将房门关上,沈溪返回太师椅坐下,问道:“彭余,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彭余不是易与之辈,看起来年轻,但却是荫袭的职位,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官吏,这会儿也明白登门造访惹人怀疑,直接跪在地上,磕头不迭:

“沈大人包涵,小的实在是走投无路……头年底有桩人口买卖败露,朝廷追查到底,最后刑部有四人问斩,二十几人发配充军,小人上下打点,才侥幸逃出生天,可在御马监的职位却丢了。”

“小人一直没个出路,加上家中钱财大多用于贿赂上官,仅剩下的那一点儿也坐吃山空,便想来投靠大人,跟着大人混口饭吃!”

“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可怜一下,让小的……跟在您身边,鞍前马后绝不含糊。”

这种请求,沈溪本不想答应,因为彭余涉入了刑部大案,若留他在身边,回头被人追查,可能连李衿和惠娘也会被牵连。

杀人灭口是最好的选择,但沈溪不是这种人,彭余毕竟有恩于他,恩将仇报那他也太不是玩意儿了,而且他曾答应彭余,将来自己开府,保证彭余有个前程,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沈溪点头:“起来吧。”

“大人,您不答应,小的不起来。”

彭余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如今连妻儿老小都快顾不了了,家中的钱在两个月前已经告罄,这段时间一家老小都在挨饿,小的若非迫于无奈,定不敢来打搅沈大人,可小的除了沈大人,也不知还能去找谁。呜呜,沈大人,您就给可怜可怜小的……”

沈溪道:“无妨,朋友有通财之义,你来找我是应该的。我现下虽然暂且没有补官缺,但养活几口人还是没问题的。我之前说过,你帮我做事,但凡我有口饭吃,绝不会让你饿着。起来说话吧!”

听到沈溪如此承诺,彭余这才感激涕零地站起来,但他还是不敢直起身子,弯着腰以示恭敬。

沈溪走到门口,打开门,让云伯准备一些简单的吃食,很快饭菜便端了进来——正是晚上家里为他所准备的饭食,沈溪在谢府吃过宴席,肚子不饿,便让彭余享用。

彭余做到桌子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饿得不轻,沈溪在旁边大致问明情况。

“……大人,您放心好了,您的事,小的没有泄露半句,那样做对小人也没半点儿好处不是?就算以后我再出事,也不会说半句不利于大人的话。”

彭余给了沈溪一个承诺。

沈溪知道人在遭遇绝境时,所谓的原则有多不值钱,他没奢求彭余被人刀架在脖子也不说,只让彭余为了利益和家人着想,坚守秘密,作出一些利益交换。

沈溪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买卖做一次两次倒还好,做多了,总归是要出事,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大人只要能给口饭,什么差事都行。”彭余虽然饿急了,但并没有将所有饭菜吃完,剩下大部分他准备用油纸打包带回去给妻儿老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