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三章 谢迁的乐观

宫里传出正德皇帝要在上元节赐宴的消息后,朝廷上下一片欢腾,大臣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在谢迁等老臣看来,这是自己坚持的结果,终于可以见到皇帝,当面议事。

在正德朝,面圣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虽然赐宴不比朝会,但总算可以跟皇帝直抒己见,谢迁等人甚至开始开小会协商赐宴时需奏请什么事情,其中山东、河南一代发生的叛乱,将作为吸引朱厚照注意力的叩门砖。

沈溪得知这件事后,却没有感觉任何惊喜。

“……朱厚照这小子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玩腻了,想换个花样,跟朝臣一起饮酒作乐,真以为这小子良心发现?若刘瑾看出这一点的话,必然要做出一些动作,到那时赐宴很可能会成为一场闹剧。”

沈溪把事情看得很透彻,甚至已预感到,刘瑾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

正月十四。

这天下午,谢迁派人来请沈溪过府一叙。

沈溪知道谢迁要跟他商议次日宫中赐宴之事,有心不去,却又不愿扫谢老儿面子,尤其这会儿首辅大人正在兴头上,不想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

趁着天没黑,沈溪让朱起赶着马车,带上随从前往谢府。

等到了地方,沈溪刚进门便知道谢迁正在宴客,至于是什么人,沈溪不想过问,以他猜测必然是朝中六部七卿级别的大员,于是先到偏厅等候,负责接待他的人乃是谢迁之子谢丕。

“……沈先生,明日赐宴学生也会一同入宫,却不知这赐宴有何讲究,劳烦您跟学生讲讲。”

谢丕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得父亲荣光,非常有机会晋升侍读和侍讲,甚至在很多人看来,谢丕被拔擢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朝中有人好做官,何况自己亲爹还是当朝首辅。

谢迁作为文臣之首,在翰林院中有不少门生故旧,如此一来,谢丕在翰林院被重用也就是情理中的事情。

大明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情社会,沈溪在翰林院中待过,非常清楚这一套。

越是政治黑暗,朝中人越信奉荫庇和私相授受这一套,在沈溪看来,如今谢丕的性子多少有些跳脱,这也跟平日他翰林院同僚多逢迎恭维有关。

沈溪道:“参与赐宴之人甚众,多随大流,亦步亦趋……翰苑老人未加以说明?”

谢丕有些腼腆,低下头道:“宫中礼仪繁多,书本上记录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本来家父可以指点,但他公务繁忙,一直不得闲。翰苑如今正处休沐期,难得碰到那些阅历丰富的老翰林,只能请沈先生面授机宜。”

沈溪笑了笑,到底相识一场,谢丕对他也算恭敬,于是耐着性子,大致跟谢丕交待一遍。

……

……

等谢迁待客结束,已到上灯时分。

谢府书房,沈溪见到容光焕发的谢首辅。

谢迁毫不客气,坐在那儿一抬手,道:“坐。”

沈溪显然享受不到真正阁老部堂的待遇,若是换了杨廷和、李鐩等人前来,谢迁至少会起身相迎。

谢迁对沈溪的礼遇,仅限于见面不使脸色。

“阁老找我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沈溪故作不知情,坐下来后直接提问。

谢迁舒了口气,把手头奏本放下,沈溪很好奇谢老儿到底有什么公事需要在家里审读。

谢迁道:“明日陛下于宫中赐宴,应该通知你了吧?”

“嗯。”

沈溪点头,“午后兵部已得传话,学生正琢磨这事儿。”

谢迁点头:“乃是夜宴,这次没有招待诰命和节妇的内宴,只有群臣跟陛下共饮。”

沈溪没说什么,谢迁分明是在给自己上科普课,但其实宫里是个什么状况,或者说是对朝中人和事的理解,沈溪自问不比谢迁差,看待事情更为透彻。

谢迁再道:“明日面圣,你可有想好奏请什么?”

沈溪稍微惊讶一下,问道:“既是赐宴,缘何要奏事?这不是让陛下感到为难么?”

谢迁面色一沉:“本不该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大臣要面圣不易,这次不奏事何时才有机会?为朝廷社稷着想,就算不合规矩,也不得不去做。”

说完,谢迁打量沈溪,目光中带着疑问。

沈溪态度诚恳:“之前未曾思虑过奏事,未作准备。”

“胡闹。”

谢迁倒没有吹胡子瞪眼,只是以一种长者和过来人的姿态说道,“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却不做准备……幸好将你叫来问了问,现在准备也还来得及。”

“这……”

沈溪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他发现,自己就算当上兵部尚书依然身不由己,谢老儿一心想左右他的决定。

谢迁拿起之前所看书折,道:“上面列了一些事,你先看过,其中涉及兵部事务,由你提出最为妥帖。”

沈溪不想接,却不得不接,等他拿过来打开一看,便知谢迁又要犯言直谏……上面罗列出的一桩桩一款款,全都是朱厚照不愿面对之事。

比如说什么早生皇子、铲除阉党、重开朝会等,沈溪看完后心中哀叹不已,怎么谢老儿这般迂腐,一点儿都不知变通?

还以为你活在弘治朝?那时怎么说都行,因为朱佑樘虚心纳谏,但现在……

瞧朱厚照目前这状态,他会想要儿子?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铲除刘瑾……

把刘瑾除掉谁给朱厚照赚银子找乐子?

沈溪心道:“现在才发现,在朝廷中枢为官实在不如当地方官……至少牧守一方不会处处受制于人,出任兵部尚书看起来位高权重,却因为一些利害关系,甚至因谢老儿自负,以至于行事处处受到掣肘,很多事就算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

……

……

沈溪看了一会儿思想便开始开小差,神游天外。

半晌后谢迁问道:“就这么些条款,你还没看完?”

沈溪将书折合上,抬头看着谢迁,道:“看是看过了,但不明其意。”

谢迁皱眉:“有何不解?莫非还要老夫给你逐条解释一番不成?”

沈溪道:“阁老希望我上奏的是哪件事?”

谢迁站起身,绕过书桌,到了沈溪跟前,一把将他手中书折夺过去,然后道:“明知故问……斗阉党之事,暂且不需要你做什么,但阉党之外的事情你可要着紧些,地方叛乱已涉及州府,你作为兵部尚书难道不应该跟陛下奏禀?”

“哦。”

沈溪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既然阁老希望奏明,明日赐宴我见机行事吧。”

谢迁没好气地道:“今日回去你就得写好奏疏……之前内阁呈奏此事的奏本被刘瑾压了下去,陛下多半不知此事……若你不机灵点儿,找个机会让陛下知晓,将来哪怕地方叛乱扩大,陛下也被蒙在鼓里,置若罔闻……你有办法调兵去平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