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天下不平事,总有拔刀郎(第3/4页)

徐凤年忍俊不禁道:“行了,离阳从来都是这副德行,锦上添花都别指望,咱们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按照他们会落井下石来做打算。”

暮色中,郁鸾刀一脸愤懑阴沉点了点头。

当天深夜,始终没有泄露身份的徐凤年在收到海东青飞速传递来的一份谍报后,让糜奉节找到还未卸甲休息的郁鸾刀,告诉他“卧弓城被北莽先锋大军一日攻破”。

郁鸾刀脚步匆匆来到徐凤年临时居住的原银鹞将军府一座偏院,徐凤年坐在石凳上,等到郁鸾刀走近后,抬头说道:“明早出发,带上那六千骑。其余一千多受伤较重的骑卒先暂时留在银鹞,之后不管是北莽后续骑军来袭,还是那个袁庭山下绊子,直接离开银鹞,返回幽州!”

郁鸾刀点头道:“末将这就去下令。”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话,“我陪你们一起去葫芦口外。”

郁鸾刀猛然转身,神情复杂至极,有震撼,有忧虑,但更多是惊喜!

徐凤年挥了挥手。

糜奉节等到郁鸾刀离开院子,忧心忡忡道:“王爷,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徐凤年没有说话,开始闭目养神,一直枯坐到天亮。

拂晓时分,徐凤年睁开眼,不知为何脸色极其沉重的郁鸾刀按时来到院中,言辞间有请罪的意思,说大军启程可能要耽搁一个时辰。徐凤年问他何事,郁鸾刀欲言又止,就是不说。徐凤年皱着眉头凝视着这个在蓟北一役中光彩四射的年轻将领,不管是大军疾驰数百里的“贪功冒进”,还是强行军中的有条不紊,不论是到战场的突入时机和角度,还是之后的拉扯战线和“放纵”敌骑逃离战场,以及到最后扩大战果的咬尾追杀,“郁家得意”都证明了哪怕在名将荟萃的北凉,一样有他郁鸾刀一席之地!

郁鸾刀死活不愿说出原因,那火冒三丈的徐凤年就要跟着郁鸾刀去亲眼看一看了。

徐凤年余地龙糜奉节樊小钗四骑,跟在郁鸾刀和两名副将在内的二十骑身后,由一骑幽州斥候带头,出城向东北方位策马狂奔了半个时辰。

沿途都是硝烟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虽然这一线不在北莽两万大军的行进路线上,但是大战后回离律和郎寺恩溃散残部有接近千余人,这些散兵游勇哪怕对上四五十幽骑都会望风而逃,但是横水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庄就遭了灾,横水六百骑这几日不断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莽骑在初期的惊慌后,不断汇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数达到两百的北莽骑军,跟横水骑军有过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双方都损失惨重。而且在塞外大漠,别说几百骑几十骑,就是千骑万骑,只要一旦远离城池关隘,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郁鸾刀的四百骑精锐斥候跟北莽骑军在野外相遇后,并不主动出击,只负责刺探军情,而莽骑敢跟横水骑兵开战,但是看到那些佩凉刀负轻弩的幽州骑军后,就算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也是主动退让远远逃散,大体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若是幽州斥候遇上小股莽骑,顺手赚些战功,郁鸾刀和军中副将校尉都对此没有异议,多杀几个北莽蛮子还需要理由?

但是郁鸾刀今天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为一伍的五人斥候,除了先前侦探到的谍报,只有一骑返回银鹞城带了个最新消息,这个消息甚至都称不上有半点分量的军情。那名斥候说他们在城外一个村子遇上了六十骑北莽蛮子,按照北凉斥候条例,以一伍对一标,己方只需要传回消息就可以,因为数目悬殊,不会担负那“不战而退之罪”。何况这伍刚从更北返程的幽州斥候,本就不该与北莽那些骑军作战,而是需要马上回到城中,将收集到的军情递交给骑军大营。郁鸾刀除了那名伍长擅自主张违抗条例而生气,心底更多是一种无奈,在最重军律的北凉,那四骑斥候极有可能连先前挣得的那点战功都保不住,郁鸾刀更不知道如何去跟就在幽州骑军中的北凉王去汇报。凉幽边军中,战阵退缩、谎报军情和杀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钉钉的死罪,但各类违抗条例,也是紧随其后的死罪。

幽骑副将石玉庐瞥了眼队伍后头那古怪四骑,对郁鸾刀轻声说道:“四名斥候肯定已经战死了,事后如何上报?”

郁鸾刀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痛苦神色,“据实上报。”

作为幽骑四百斥候首领的范奋若是在蓟北战役之前,听到这种冷血的混账话,早就对主将郁鸾刀破口大骂了,但是一场仗打下来,幽州骑军上下都对郁鸾刀敬佩至极。范奋小声道:“郁将军,就不能通融通融?大不了咱们不计他们先前的那份战功,只上报一个‘路遇大队莽骑,四人战死南归途中’?”

郁鸾刀默不作声。

骑队疾奔入那座临河的村子,随处可见村民的尸体,本该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落早已鸡犬不留,唯有村外几株枝干弯曲的杨柳,正在这个本该万物生长的初春时分,吐露着那几抹绿色。

在庄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晒麦场上,他们看到了一家老幼五口人惨死的尸体,两名老人被北莽战刀砍死在门口,那名本该去田间播种春麦的庄稼中年汉子,死后还攥紧着锄头,他儿子的头颅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无头尸体离着他娘亲更近些,妇人被剥光了衣服,给北莽骑军糟蹋后,四肢被砍断。

那名年轻的斥候抽泣道:“伍长看不过去,说让我把军情带回银鹞城,然后就说他战死在更北的地方了,让我别管他们三人死活。我不肯走,伍长就狠狠踹了我一脚,说五个人都死在这里,军情咋办?!”

晒麦场上,四名幽州斥候,凉刀轻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只有四具尸体了。

一人死在泥屋墙下,那条持刀的手臂被北莽骑兵剁下后,故意放在他头上。两人死在晒麦场上,那名伍长尸体被绑在一条长凳上,当成了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

郁鸾刀和石玉庐范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场景,在他们北凉以北,哪年没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彻底死绝的战争?他们又有谁没有为一位又一位的北凉袍泽收尸过?

但是,这里不是北凉,是蓟州啊!

能够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斥候范奋,红着眼睛轻声道:“不值,你们死得不值啊……”

然后范奋看到那名披厚裘的年轻公子哥走向伍长的尸体,范奋大步向前,想要一把推开那不顺眼至极的年轻人,老子们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不见你,现在大战落幕了,你小子还穿了件场中战死四人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裘子,装什么好人?!老子管你是蓟北哪位豪门世家的后代?!范奋伸手的同时吼道:“滚你的蛋!只要我们北凉没有死绝,收尸就轮不到你们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