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在哪里,我在这里(第2/3页)
此话一出,征南大将军还算镇定,两名眼高于顶颇为自负的高手扈从都脸色大变。
年轻人淡然道:“南疆?那里有个屁的江湖。天高地阔,可不是一口小井的风光。”
这个曾经在东海武帝城默默打潮两年的年轻人,如今已经由江改姓元,望向远方,“不妨实话实说,到了徐凤年那个境界,只要他想走,除非是曹长卿邓太阿拓拔菩萨这三人,否则谁都拦不住,更追不上。所以我先前所谓的万骑围杀,其实是废话。”
吴重轩没来由感慨了一句,“江湖高过庙堂,不是什么舒心事啊。”
年轻人破天荒附和道:“总有一天,我们所站之地,无仙也无侠,江湖蛟龙尽为池中鲤。”
※※※
西楚皇城西北角有座湖,湖不大,但名气不小,名称更是有趣,就叫“江湖”,缘于据说小湖深不见底,水源与京城外那条广陵大江相通。
有名素雅宫装的年轻女子坐在湖畔水榭中,四周无人,万籁寂静。
大概是被约束惯了,好不容易逃得清闲,她就那么脱了靴子盘腿而坐,她没有欣赏初春时分的旖旎湖景,而是身体前倾弯腰低着头,在她眼前整齐叠放有一摞摞铜钱,不同面值,不同大小,不同新旧,不同高度。
她痴痴看着那些铜钱,神游万里。
她想起了很多旧事旧物,比如那栋破败不堪的小茅屋,比如那块很小却很绿的菜园子。比如当年她背着沉重如山的书箱,一步步登山,那时候她只觉得搬书如搬山。又比如之后读书赚钱,每个字都是钱的感觉,就要好很多了。
西楚现在的朝堂,虽然比起以往冷清了许多,但是当她每天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就会发现最早那些还算纯澈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阴沉气息,就像一段段朽木。她是很后面才得知,朝堂上已经换了好几拨人好几拨新鲜面孔,不断有世家弟子涌入其中,于是父子同处朝堂,甚至是三世同为黄紫公卿都开始出现。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她坐在那里,大殿内经常吵架,文人和武人吵,文人和文人吵,依附在文人羽翼下的武人也会和武人吵,几乎所有人都像是在为国尽忠,每个人的说法都正大光明,所以每个人都显得是那么慷慨激昂,都没有错。
她不懂。
老太师孙希济越来越老了,最近几次上朝甚至不得不坐在那条御赐的椅子上。
而大殿内身穿武臣官袍的人也越来越少,陆陆续续赶赴战场,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战死、追封、美谥。
她还是不懂为什么那些人,愿意死得那般毅然决然。就像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坐上那张椅子的时候,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得是那么伤心、欣慰和感激。
很多事情她都不懂,但是棋待诏叔叔说她只要每天坐在那里就够了。
她觉得这件事情,她能够做到,而且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好。
今天她坐在这里,云淡风轻。
此时,皇宫天空上方,有一群黄雀飞快掠过。
不知为何,一只黄雀瞬间坠落,啪嗒一声轻轻摔在一座殿阁的屋脊上,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她身边那座“江湖”的一处湖面,分明并无物体出现在水面,但偏偏溅起了一串极其纤细的水柱,然后很快归于平静。
在最近半个月,宫内宦官和宫女们时不时都会发现路上会有一两只飞鸟的尸体,有些是如有箭矢贯穿身体,有些是被利器割断了翅膀,更多是直接摔成一摊血肉模糊。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在这个半个月很多时候都待在湖畔静坐发呆,一开始会有精锐御林军在远处守卫,但是很快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感到了一股冷意,起先误以为是倒春寒的缘故,但是每当宫门夜禁后他们离去,每当远离那座小湖,明明已是没有日头的夜幕,本该感到愈发寒冷才对,却反而觉得温暖许多。久而久之,那座不论风大风小始终水平如镜的小湖,就显得格外古怪,尤其是整座京城都开始传出无数鸟雀坠落的传闻,开始有歌谣传遍大街小巷,说这是女子当国的祸害,更有居心叵测的怪谈在那里含沙射影,说当今皇帝陛下其实是深山走出的野狐精,活了千年,不过是披着人皮而已。最让老一辈西楚遗民感到悲愤的,则是那个在市井中言之凿凿的说法,说女帝姜姒其实是曹长卿随便找到的路边孤女,只是为了满足曹长卿担任帝师的私心,才扶植起来的傀儡。
一行三人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躬身引领下,来到水榭外。
三人都姓宋,宋氏三代,宋文凤,宋庆善,宋茂林。
宋文凤与老太师孙希济还有前朝国师李密,都算是一个辈分的老人,如今执掌大楚门下省,宋庆善是当今礼部尚书,父子两人都算是当今大楚文坛的领袖,与之前独霸离阳王朝文坛的宋家两夫子极为相似。至于宋茂林,就更是声名远播,尤其是当“北徐南宋”“徐姿宋章”这两个简单上口的说法,如春风一般传遍大江南北,让宋茂林一时间有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气象,因此在去年庙堂上才会有撮合宋家玉树跟皇帝陛下的婚事,连一开始不太热衷此事的老太师孙希济,最后口风也有所松动,曾经亲自劝说在广陵江主持水师军务的曹长卿。
大宦官正要出声禀报,宋文凤笑着摇了摇手,眼神示意儿子孙子都留在台阶下,独自拾级而上,站在两侧杨柳依依的水榭中,竟然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不是宋文凤老眼昏花,而是老人明白一个道理,跪着跟人做生意是赚不到银子的,这个道理,在二十年前宋文凤并不知道。
宋文凤轻声开口道:“陛下,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个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无动于衷。
宋文凤不得不承认,这名女子即便不论身份,仅凭她的相貌,也确实值得自家嫡长孙为之神魂颠倒。就连清心寡欲很多年的老人自己,也有些“悔恨早生五十年”的小心思。
老人皱了皱眉头,微微加重嗓音道:“陛下,恕老臣直言,如今大势已经不在我大楚,姜氏国祚若想长存,就不得不借助外力……”
当她转过头,将视线从那些稀奇古怪的铜钱上转移,宋文凤与她对视,竟然有些心虚。
宋文凤一咬牙,沉声道:“不瞒陛下,时下不少官员不当臣子,竟然私自串通离阳兵部尚书吴重轩和南征主帅卢升象,不断将我大楚的行军布阵和兵力部署泄露出去。在这种危殆时刻,老臣愿意为了我大楚山河,做那遗臭万年的恶人……”
她平静道:“宋大人是想说你比那些人要稍稍忠心一些吗?他们是墙头草,倒向了离阳朝廷,而你们宋家更有风骨,选择了燕敕王赵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