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日的天色不好,似要下雨。
谷城的城主府里外都被龙族修士看守住。除了钟靡初这个例外,几乎没有龙处事温和,虽说近些年约束了些,本性难改。
他们到时,城主府中的人早得到消息,集结了修士,要抵抗到底。
思渺还未发话,一名龙族将军已上前对陆章说道:“碧落宗已将谷城送与龙族,今日起,此城由龙族接管,除陆家人以外,其余修士速速离去!”
陆章问:“谷城是我陆家世代基业,我等虽臣服在碧落宗下,又不是将城池与身家性命都给了他,他们凭什么说将我谷城送与龙族!”
“这是你们宗门的事,不归我们管。”
众修士愤慨不已,有骂碧落宗没有道义的,也有指责龙族仗势欺人的。
龙族最厌做事时废话连篇,现下动手之前先提醒两句,都是钟靡初“教导”的好,否则一到城主府,见这些得了消息的人一副抵抗姿态,早已动手。
然而提醒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眼见跟前的人啰唣不休,没一人离去,便将他们当作负隅顽抗。龙族修士当即出手,镇压不费半日功夫。
会堂之中,陆燕东颓然的坐在左侧交椅上,比之七百年前他苍老许多,他看了看屋外被压住的家眷,沉沉叹了口气:“思渺,我知你心中恨我,你要如何报复,都是我应得的,只求你看在我与你父亲相识一场的份上,向龙王求求情,放过我这些家人。”
思渺半跪在地上,将顾怀忧搂抱在怀里,三足乌道:“世叔。”
陆燕东听得这一声呼唤,身子一瑟缩。
“你还记得你与我父亲相识。”
陆燕东:“……”
“世叔,你与我父亲,与顾世伯百年的交情,同甘共苦,你抱过我,抱过顾大哥,也抱过宜儿。”思渺扶着顾怀忧的脸,看向陆燕东,三足乌道:“世叔,你看看他,你也亲手抱过他,教习他术法,你还抱过阿蛮,顾世伯教训阿蛮,你在时总是护着她,世叔,你还记不记得她?想起她时,是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还是在朱陵断台上化成血水的模样。”
思渺嘴皮一掀,嘲讽的笑。“世叔,这些如兄如子女的人,亲女儿亲外孙,都遭了你的背弃。你不护陆嫂嫂,不护宜儿,如今倒是想着要保全家平安。”
陆燕东声音低弱:“我不是不护他俩,那时已经晚了,我只能从左家那里取回他们的遗体,好好安葬。”
“不知陆嫂嫂和宜儿愿不愿安葬在你家坟里。”
“……”
思渺将顾怀忧圈在怀中,脑袋挨靠在他头顶。“世叔,当年你若不愿援助,不愿惹左家,我们也不会怪你,但没想到你会反过来与左家连手,你可知我们满怀希望来找你,阿蛮历尽千辛来见你,落得那般结果,我们有多绝望,有多恨你。左家杀人,你诛心。”
思渺斜眼看他,三足乌问道:“世叔,这么多年,你可有后悔过?”
陆燕东掩住脸,颤抖着吸入一口气:“自怀忧和浮游相继离世,我……一合眼便能听见耳边有人唤我“世叔”,双卿的声音,怀忧的声音,浮游的声音,还有你的……”
陆燕东抬起眼来看思渺,眼圈通红:“我后悔了。”
“人生不可重来。”
“我明白……”
思渺肩头的三足乌忽而飞了出去,越过门槛,飞向天际,身躯变大,盘旋在会堂屋顶,羽翼燃起熊熊火焰。
“世叔,你辜负了太多人,非是一句后悔便能抵消。黄泉路上,向陆嫂嫂,宜儿,顾世伯他们去赔罪罢。”
三足乌扇动羽翼,火焰飞到屋檐,如水般流动,迅速将整个屋顶覆盖。
陆燕东坐在椅上未动,问道:“思渺,当年的事全由我一人决定,府中之人违背不了我的命令,其中还有好几人为你们进言,只是饶过他们……”
三足乌叫道:“死人做不了活人的主。”
三足乌再一振翼,整个屋子都被火焰裹住,热度迅速上升。
陆燕东见思渺并不出去,只是将顾怀忧抱的跪坐着:“思渺,你不出去?!”他本以为思渺是要烧死他,只烧死他。
三足乌道:“世叔,该上路了,不要让他们等太久。”
陆燕东怔怔的坐了回去。
陆章在外叫道:“父亲!”挣不开龙族修士的束缚。
龙族修士见思渺未出,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正叫道:“思渺姑娘。”
天际一道白影倏然落下,望着会堂烧起的大火,问道:“怎么回事?”
将军拜道:“陛下,思渺姑娘将陆燕东带进了会堂,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使三足乌飞上屋檐,燃起这大火。”
钟靡初心念一闪,透悟思渺想做什么,说道:“思渺,不要做傻事。”
她手一招,会堂凝结冰霜,门前火焰熄灭:“阿蛮还在等你回去。”
三足乌道:“阿蛮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了。”
屋顶已被烧破,屋瓦落下,火焰蔓延到会堂内。
火舌将空气灼烧的扭曲,钟靡初看到思渺露出了笑,仿佛得了解脱般。
三足乌道:“大师姐,放我去罢。”
“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钟靡初心中一震,伸着的手僵在半空,她向顾浮游许诺过,会照顾好思渺,可救下思渺,让她活着,又真是她所愿么。
思渺将脸靠在顾怀忧怀里,依偎着他,面带微笑,阖上了双眼。
良久,钟靡初右手缓缓垂下。
三足乌自身已燃成一团火焰,一声长鸣,冲向会堂,火焰一瞬爆开,如红莲绽放。
火舌席卷四周,那龙族将军连忙护到钟靡初跟前:“陛下。”
钟靡初站立不动,无法从火焰之中移开目光,心中有难言的苦涩,许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深深的无奈,浓浓的疲倦。
三足乌燃起的火焰烧的极快,片刻间将会堂烧成飞灰,灰烬飘向空中,漫天飞灰如絮,一片徐徐落下,钟靡初接在手中,入手冰寒。
“下雪了。”
钟靡初收紧五指,望着阴霾的天好一会儿,向将军道:“你派些修士守着谷城,看守住陆家这些人,其余族人回东海去。”
“陛下呢。”
“我要去一趟三十三重天。”
“是。”
风一卷,灰烬与雪花缠绵,抬头望,是一般的颜色。
顾浮游躺在朱陵断台的边缘上,小腿垂到断台外边去,在云雾中晃荡。
三十三重天烧了,烧了大半,这离恨天上也被她一把火烧了,除了几处灵石砌的宫殿,与这玉石铸的朱陵断台。
地上处处残骸,灰烬蔽日,从地上被风吹起,又徐徐落下。
顾浮游伸手接住一片灰烬,拿手指一捻,冰寒硬脆,不是飞灰,是雪花。
她望着天空,瞳仁放大,轻声念着:“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