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天夜里,崔道昀辗转反侧,一时也不曾合眼。

崔恕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他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跟他另外的孩子们完全不一样,他锋芒毕露,丝毫不让,他这些年在外面独自过活,早已经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就连他这个父亲和君主的话,他似乎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的儿子,若是别人家的,他大概会赞一声有主见,但是生在自己家中,却让人头疼,尤其是现在贪墨案还没审定,他还有意给太子机会,若是此时崔恕皇后闹起来,局面恐怕不好控制。

崔道昀始终下不定决心,是拉太子一把,还是另外再看。

天光微亮时,崔道昀才朦胧睡去,刚睡着不多一会儿,便被汤升请醒,该早朝了。

崔道昀起身时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早膳摆好了也没什么胃口,只呷了一口薄粥便出了门,谁知到中庭时凉风一吹,立刻觉得眼晕得站不住,汤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崔道昀缓缓神,自忖撑不过早朝那一个时辰,便道:“传朕口谕,朕偶感不适,今日的早朝取消吧。”

他这一不适,合宫都紧张起来,太医是不能不请的了,后宫妃嫔们更是以皇后为首,轮番过来问安,太子也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急急忙忙赶过来侍奉汤药,素来幽静的福宁宫顿时人来人往,

糜芜待在屋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看得烦闷时走到窗前一望,寝殿那边依旧不时有人出入,皇后的侍女站在廊下,看样子皇后还在里面。

糜芜走回房中,放下手中书,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平时就数她伴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最长,一到这种时候,反而是她头一个不能往跟前去,昨晚皇后当众被皇帝落了面子,今日侍疾,一切却还得皇后来主持,有没有名分,差别在此时看的最清楚。

平时那些风光荣宠,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都算不得数。如今与皇后的梁子已经结下,皇帝在时还好,皇帝万一不在,皇后连心思都不必费,一句话就能杀了她。

除非皇帝能长命百岁,永远护着她宠着她,否则,她还是得早些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偏殿中,郭元君低声向医正问道:“你看陛下这个症候,是个什么情形?”

医正鼻尖上冒着汗,低着头答道:“从脉象上看着还不妨事,只是陛下近来似乎过于忙碌,劳了心神,又似乎有些难解的事一直郁积在心头,以至于有些肝气不和,肝木克了脾土,所以这段时日必定是饭食也有些减量……”

郭元君早已经听得不耐烦,打断他道:“你只说妨不妨事吧!”

医生踌躇着说道:“只要能吃下饭能睡好觉,再辅之以汤药,想来不妨事。只是陛下还有些旧日的嗽疾也没有全好,这个却是个慢症候,须得好好调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果的。”

郭元君沉吟一会儿,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好生伺候着吧。”

移步到寝间时,就见太子坐在床前的小脚凳上,正捧着药碗想要给崔道昀喂药,崔道昀却道:“朕自己吃就好。”

崔祁煦见他神色依旧不大好,心里也是不忍,忙道:“就让儿子服侍父皇用药吧!”

郭元君便也说道:“太子一片孝心,陛下就让他服侍着吧!”

崔道昀并不看她,只从崔祁煦手里拿过药碗一饮而尽,跟着又递到崔祁煦手里,道:“朕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郭元君忙道:“太子一听说陛下有些不适,手头的事全都放下了,只想服侍得陛下早些康复。”

昨晚的事在崔道昀心里依旧还是个疙瘩,他抬眼看了郭元君一眼,淡淡说道:“皇后去外面坐着吧。”

从早晨到现在,皇帝一直这么冷淡,当着这么多人也不给个好脸色,郭元君心里窝火,便也不再多说,依言退下。

这边崔道昀便向崔祁煦问道:“这几日审的怎么样了?”

崔祁煦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早有东宫的近侍寻了过来,在外头回禀道:“陛下,刑部牛尚书请见太子殿下。”

崔祁煦便去看崔道昀,崔道昀问道:“所为何事?”

“刑部大牢关押的重犯翻供了。”近侍道,“牛尚书请太子殿下前去主持商议。”

此时关押在刑部大牢的重犯唯有秦丰益一个,难道是他翻供了?崔道昀皱了眉,摆摆手道:“太子去看看吧,等有了消息,早些给朕回话。”

崔祁煦走后,崔道昀越想越觉得蹊跷,江南一案是他得了实信之后才交给崔恕办的,无论郭思贤还是秦丰崔都绝非无辜之人,先前崔恕带回来的口供与账目他大致看过一次,一切都与他了解的相符,秦丰益此时突然翻供,为的是什么?

“汤升,”崔道昀道,“让王福良去趟刑部,看看是什么情形。”

一直到傍晚时,王福良才匆匆回来,回禀道:“秦丰益说此前之所以招供都是因为挨打不过,所以才屈打成招,还说之所以招出镇国公都是因为刑讯之人的指使,又说贪赃之事都是自己贪财犯浑,与镇国公府没有关系。”

崔道昀的脸色难看起来,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这边王福良刚刚退下,太子便匆匆赶到,满面欢喜地说道:“父皇,秦丰益招了!”

崔道昀淡淡说道:“都招了些什么?”

“秦丰益招认此前攀扯镇国公是受刑讯之人的威逼指使,承认贪墨案与镇国公没有任何关系!”崔祁煦此时心头的重压瞬间清除,欢天喜地地说道。

太子是真的相信郭思贤清白,还是别有用心?崔道昀思忖着,又问道:“秦丰益交代了赃款的去向吗?”

“大半已经被他挥霍一空,”崔祁煦道,“如今只剩下八万两左右,存在银号里。”

“五十万两白银,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被他一个人挥霍一空?”崔道昀反问道。

“是。”崔祁煦并没有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老实答道。

崔道昀叹口气,说道:“两年不到,五十万两,算下来一天要七百两银,太子,宫里这么多人,一天都花不了这个数目。煦儿,秦丰益的家眷都在京中关押着,你向那些人挨个问一遍家中日常账目,就能知道秦丰益说的是真是假。”

崔祁煦讪讪说道:“也许不止是日常花销,也许修建了房舍屋宇,也许买了古玩珍品……”

“那就一点点追查下去,他既然说都是自己花的,就把这个账对上。”崔道昀道。

崔祁煦心里不由自主想起了郭元君的话,皇帝并不是为了追查真相,只是为了将镇国公府入罪。崔祁煦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问道:“秦丰益交代说此前的口供是被刑讯逼供,又指使他攀诬镇国公,父皇,此前是谁办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