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星的奇特身世(第2/3页)
隔壁隐约传来方星的咳嗽声,不过已经减轻了很多,只咳了几声便停住了。
关伯搓了搓手,犹豫不决地坐下来,仍旧侧身向着窗外:“下雨了?唉,港岛的雨季拖拖拉拉好几个月,别说东西发霉,连人的心情都要……”
窗外,的确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几缕雨丝随风飘进来,轻巧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再次开口,说与不说都是关伯的自由,如果他执意三缄其口,任何人都问不出来的。
过去那段乱世中的江湖,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仇杀、劫掠、火并事件发生,不计其数的英雄好汉瞬间冒头,成为纯情少女心中的偶像,转眼之间又暴尸乱葬岗,最终在蛇蝎饿狼的吞噬下,化为无名白骨。
方老太太的赫赫威名,必定是经过几千次的浴血搏杀才奠定起来的,也一定会结下不计其数的仇家。江湖人的仇恨向来都是父债子偿、永不烂账的,所以我偶尔也为方星担心。
“小哥,方小姐是个好女孩,我今晚要说的话,只是要证明她的身世来历,毫无诋毁任何人的意思。”
关伯紧紧地攥着拳头,双臂交叉压在桌面上,重重地皱着眉,只有内心激烈斗争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古怪的表情。
雨丝渐渐密了,打在小院里的花叶上,发出动听的“沙沙”声,初夏的闷热随之消失,窗子里吹进来的都是凉爽之极的夜风。
“她是个没有过去的女孩子——小哥,这句话就是当年方姐告诉我时的开场白。方姐,就是‘天煞飞星’方老太太,当年我们‘七大旋风社’穷途末路,在仇家四处追杀下,只剩我和她两个,暂时匿藏在澳门乡下的一个小渔村里。”
我的猜测又一次得到了证实,方星第一次出现时,关伯便对我撒了谎,既然是故人之女,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小哥,你没经历过那种被人追杀的黑暗日子,永远都不知道沦为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是什么滋味。那一夜,也下着这样的小雨,不过我们借住的草棚有半边露着天,雨滴沿着七长八短的茅草根跌落下来。没有床、没有被褥,只有身子下面垫着的发霉的草堆。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骑兵会、冷血茅剑团、血手帮、和敬和堂四家的人马就在附近撒下了天罗地网,要用我和方姐的血去祭他们死去的兄弟——小哥,这就是江湖人的日子,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是追杀别人就是被别人追杀,方小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
关伯沉郁地站了起来,抱着胳膊走到窗前,呼的一声把纱窗拉开,直接面对着细雨斜飘的无边静夜。
“没有过去”的意思,或许指的是的“私生女、无父无母”这样的来历,现代社会中,这种身份尴尬的人不计其数,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关伯,你们捡到了方小姐?她是弃婴吗?”我循着最合理的路径去猜测。
关伯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这始终都是一个谜,具体情形,只有方姐知道。小哥,我继续说,你只管听,毕竟这件事自始至终我都没弄清楚,近二十年来,一直闷葫芦一样压在心底——”
咖啡凉了,苦涩味道越发突出,像是一杯熬糊了的中药,但是提神效果却增加了数倍。
我喜欢雨夜里听故事的感觉,仿佛对方讲述的人和事一瞬间都活生生地飘到眼前来了。
曾有异术师说过,人死以后,灵魂干瘪如纸,一旦受了雨滴的浸润,马上便有了生气,可以藉着黑夜的遮掩满世界游荡,就在窗外的黑暗中窥探着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界。
以下就是关伯的进一步叙述,情节曲折,但又充满了疑点——
他喜欢方姐,在最近的一次浴血突围中,为她挡了三刀,每一道伤痕都入肉半寸,血如泉涌。只有在生与死的交界间隙,像他那样彪悍的男人才会表露出对心上人的刻骨爱意,可以为她赴死。
“你不死,我就不会死,一直陪着你厮杀下去。”关伯的话简单粗粝,但是完全的真情流露,在刀刃翻转时的光芒里,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方姐是当年江湖上风头最盛、艳名最炽的三大美人之一,即使是在凄惶的潜逃途中无法梳洗打扮,仅仅一个忧伤的侧影也足以令关伯心荡神驰。
“好,我永远不死,你也不要死。”方姐转过身来,目光深邃如暗夜里的明星,熠熠生辉。
在她的注视下,关伯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只想痴望着她,一直到老,直到方姐靠过来,身上残余的脂粉香气灌入他的鼻腔里,并且温柔地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问:“小关,你后不后悔跟着我?”
她是“七大旋风社”的大姐,跟随在她身后的六个男人从没后悔过,也包括关伯在内。
“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就算是死——”关伯斩钉截铁地回答。
雨滴持续跌落着,在水洼里形成叮叮咚咚的琴声。
草棚隔着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无尽的黑夜更是天然的帷幕屏障,遮住了天地间的一切视线。在这里,濒临崩溃的一对江湖男女完全可以演绎一场疯狂尽情的欢爱,因为明天他们就会倒在仇家的刀枪之下,如花似玉的容颜转眼变成无人问津的尸骨,这已经是他们最后一夜。
“你可以做任何事,在我身上,索取你想要的一切……”方姐说出了关伯预想中的那句话。
他的确很想,就像沙漠里焦渴到极点的旅人,突然见到碧波荡漾的绿洲水源,有一种抑制不住的跳进去畅泳一番的激越冲动。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为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这是一个有关江湖情仇的老套桥段,在很多武侠肥皂剧里看到过,男女主人公在幽深的暗夜里情感爆发,然后藉着爱情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重塑自己的未来。
我喝完了那杯咖啡,关伯沉浸在自己的悲壮往事里,依旧不能自拔。
“关伯,无论做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不必太自责了,是不是?”我怀疑,他和方姐只是一夕缱绻,而方姐的屈身奉献只是对自己死难兄弟的一种愧疚表达。她已经一无所有,这大概是她最后的一捧筹码了。
“小哥,你想错了,我们并没有——”关伯转过身来,两颊已经被往事烧红,双眉痛苦地纠结在一起,眼珠上更是缠满了恐怖的血丝,“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过,因为方姐接下来还有半句话,如同三九天的迎头一盆冷水,让我所有的激情一瞬间都化为乌有了。”
我冷静地望着他:“关伯,别激动,无论什么事,早都已经过去了。”
爱情这东西的魔力,不因历史先后而有分别,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关伯肯定也是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