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海伦娜
赶往安提乌姆让我和哈珀花费了三个星期,其间,帝都进入深秋,落叶给地面覆上了一张红毯,带上了冰霜的白边。空气里飘来南瓜和小豆蔻的香味,粗大的炊烟袅袅腾空。
但就在鲜亮的秋叶下,厚重的木门背后,一场贵族叛乱正在酝酿中。
“嗜血伯劳,”哈珀从城外的武夫军营中走出来。“黑甲禁卫组成的护卫队正从驻地赶来,”他说,“这座军营中的军官说,帝都街道很危险——尤其是对你而言。”
“所以,我们更要尽快进城啊。”我手握口袋中的数十封信件——全部来自父亲,每一封的措辞都比前一封更紧急。“我们等不起。”
“在内战爆发前夕,我们更加不能失去帝国头号内政要员,”哈珀一如既往耿直地表示,“帝国至上,嗜血伯劳。”
“你是说院长利益至上吧。”
阿维塔斯一向完美的伪装,有那么一点儿要被撕破的迹象。但他还是把所有情绪都隐藏住了。
“帝国至上,嗜血伯劳,永远如此。我们等。”
我没有争执。跟他一起赶路的数周时间,像被死灵追赶一样奔回安提乌姆,让我对哈珀的假面人技能有了新的认识和尊重。在黑崖学院,他和我从未有过交集。他比我早四年——我是童军时,他是五劫生。我当士官,他已经是骷髅生。那段时间,他一定是默默无闻,因为我从未听说过任何与他有关的传闻。
但我现在明白了,院长为什么会选他做盟友。像院长一样,他对自己的情绪有极端铁腕的掌控能力。
军营后的马蹄声让我瞬间跃上马鞍。片刻之后,一队士兵出现,胸甲上尖啸的鸟儿表明,他们是我的部下。
看到我之后,多数人利落地敬礼,其他人看似更为勉强。
我挺直身体,怒目而视。这是我的人,他们应该对我唯命是从。
“哈珀中尉。”其中一个人,一名上尉,也是这支小队的统领,驱马上前。“嗜血伯劳。”
他先行问候哈珀,对我已是很大冒犯。瞥我那一眼时的一脸轻蔑,更让我手痒,很想给他的下巴来上一拳。
“报上你的名字,士兵。”我说。
“加鲁斯·塞吉乌斯上尉。”
加鲁斯·塞吉乌斯上尉,长官。我想纠正他。
我听说过他。他有个儿子在黑崖学院,比我小两岁。那熊孩子打架还成,就是太多嘴。“上尉,”我说,“你看我的表情,怎么跟我刚玩过你老婆似的?”
上尉下巴收紧,沿鼻梁方向居高临下瞪着我:“你怎么敢——”
我反手给他一记耳光。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两眼冒火,但是管住了舌头。他的部下有些躁动,有人不满地低声耳语。
“下次你再敢口头顶撞长官,”我说,“我会叫人用鞭子抽你。列队出发,我们晚了。”
当其他黑甲禁卫排成阵势,组成可以抵挡进攻的护盾时,哈珀策马来到我身旁。我悄悄察看周围的面孔,他们都是假面人,而且是黑甲禁卫,精英中的精英。他们的表情全都不露声色,难以揣摩,但我能感觉到表面之下隐藏的愤恨。我还没有赢得他们的尊重。
我们接近皇宫时,我单手按住弯刀柄,这是一座极为巨大的白色石灰岩建筑,接近城市北端,背后就是奈夫尼斯山。遍布城垛的敌墙上,满是射击孔和塔楼。泰乌斯家族的红金两色旗被马库斯的旗帜取代:黑底的大铁锤图案。
街上来往的众多武夫止步观望我们。他们从厚实的皮帽下面,织物围巾后面窥探,看我时,脸上混杂着恐惧和好奇,毕竟,我是嗜血伯劳。
“唱歌的小小小孩……”
我吃了一惊,马儿不快地摆头。骑行在我身旁的阿维塔斯看了我一眼,但我无视了他,继续在人群中搜索。我眼中闪过一抹醒目的白。在炭火箱旁的一帮流浪汉和弃儿中间,我发现了被毁容的下巴,被刻意遮挡在一绺银白的头发后面,那双黑眼睛与我对视。然后她消失了,消失在街道上的人群中。
可恶,这厨娘跑到安提乌姆来干什么?
我从来不曾真正把学者阶层视为敌人。敌人是你惧怕的人,是有可能消灭你的人。但学者们永远不可能消灭武夫。他们不认字,也不懂得作战和冶炼术。他们只是奴隶阶层——下等人。
厨娘却不同,她不只是学者。
我不得不把这只老蝙蝠从脑子里赶开,到了宫殿大门口,我看到是谁在等待我们。院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她比我回来得更快。从她平静的表情和整洁的衣装判断,至少要比我们早到一天。
黑甲禁卫所有成员见到她都主动敬礼,对她的敬重显然超过对我本人。
“嗜血伯劳,”院长轻描淡写地说,“看来你的这趟旅程并不轻松。我本有心让你有机会休整一番,但皇帝陛下坚持马上带你去见他。”
“我不需要休息,凯瑞斯。”我说,“我还以为你仍在帝国乡间追杀学者呢。”
“皇帝陛下有事找我商议,”院长说,“我当然不能拒绝。但请放心,我在此地也不会闲着。我们说话的同时,安提乌姆的监狱正在摆脱学者族的玷污,我的手下也正在更远的南方推进清洗事业。来吧,伯劳,陛下等着呢。”她扫了一眼我的手下,“你的卫队就不用带了。”
她的谴责之意溢于言表:你为什么需要卫队,嗜血伯劳?你怕了吗?我张嘴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她很可能正等着我跟她争执,以便有机会进一步羞辱我。
我以为凯瑞斯会带我去朝臣聚集的正殿。事实上,我还曾希望在那里见到父亲。但相反,马库斯皇帝等着我们的房间是个狭长的偏殿,有众多软座和低垂的吊灯。我一进屋就明白了他选择这里的动机,这里没有窗户。
“你他妈总算来了。”我进门时,他一脸厌弃地撇嘴说,“十层地狱啊,你见驾之前不能先洗个澡吗?”
要是为了让你更接近我的话,还是算了。“内战比我的个人卫生更重要,陛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你是说除了抓住帝国头号通缉犯之外?”马库斯的嘲讽之意,还得到了他尿黄色的恶毒眼神加持。
“我曾很接近于逮捕他,”我说,“您却把我召回。我建议您还是先说清楚您想要什么,以便我回去继续实施追捕。”
我看到他挥拳打来,但下巴被击中时还是痛得喘不上气。嘴里涌出一股热血,我迫使自己咽了下去。
“不许顶撞我。”马库斯的唾液喷在我脸上,“你是我的嗜血伯劳,是执行我意志的利剑。”他拿起一纸文书,拍在我俩之间的一张桌子上。
“十大家族,”他说,“全是贵族阶层,其中四个跟鲁菲亚家族结盟。他们推出了一名贵族人选,准备取代我的皇位。另外五家,则分别主张由他们的族长继位。十家全部派了刺客来暗杀我。我想要把他们公开处刑,明天早晨之前,就将这群叛贼的头插在枪尖上展示在宫门口。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