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拉娅

那女人——那个假面人,他们称作院长的人。她在杀死他们所有人。

所有学者。所有学者族囚犯。

“天啊,奇南。”我说。反抗军战士马上就明白了,跟我一样。“代林。”

“武夫族在向北进发。”奇南小声说。那些学者没有听到他说话,他们的注意力还在阿菲亚身上,等着她决定他们的命运。“他们有可能暂时还没到达考夫监狱。院长做事一贯按部就班,如果她的计划是由南向北,现在也不会改变主意。到达考夫监狱之前,她还要清洗完安提乌姆。”

“阿菲亚,”齐尔在营地边缘叫嚷,他手里拿着望远镜,“一帮武夫在接近中。看不清有多少人,但他们已经很近。”

阿菲亚骂了一句,学者族男人扯住她。“求您了,只要留下孩子们就好。”他下巴紧绷,但眼睛里满含泪水,“阿扬只有两岁,塞娜六岁。武夫们不会放过他们,请救救他们。我妹妹和我可以跑,我们把士兵引开。”

“阿菲亚,”伊兹震惊地看着部落女人。“你不能见死不救——”

那男人转向我们哀求。“求您了小姐。”他对我说,“我叫米拉德,是个绳匠。我无足轻重,自己的死活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的儿子——他很聪明的,那么聪明——”

吉布兰出现在我们身旁,抓住伊兹的手。“快,”他说,“藏到马车里去。武夫们是在追踪他们,但见着学者就杀。我们得把你们藏起来。”

“阿菲亚,求你。”伊兹看看孩子们,但吉布兰已经在拉她前往自己的马车,他的眼里满是恐惧。

“拉娅,”奇南说,“我们也应该躲藏——”

“你必须收留他们。”我对阿菲亚说,“他们所有人。我在你的走私箱里躲藏过,你有足够的空间。”我对米拉德说,“武夫们有没有见过你和你的家人?他们是特地找你们吗?”

“没有,”米拉德说,“我们跟十几个其他人一起逃,是几小时之前才走散的。”

“阿菲亚,你一定有些奴隶手铐藏在哪里,”我说,“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努尔城用过的办法——”

“绝对不行。”阿菲亚的声音特别凶,黑眼珠跟刀子似的,“我带你们这帮人,危及整个部落。”她说,“现在闭嘴,躲到你在车里的位置上去。”

“拉娅,”奇南说,“算了——”

“女酋长啊,”齐尔的声音很尖厉,“十几个士兵,两分钟就能到。还有个假面人同行。”

“血淋淋的鬼老天。”阿菲亚抓起我的胳膊,推得我跌跌撞撞地靠近她的马车。“你。给。我。上。车。”她吼道,“立刻。马上。”

“隐藏他们。”我反冲过来,米拉德把儿子塞进我怀里。“否则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站在这儿等武夫们来,他们会查出我的身份,而你会因为窝藏逃犯送命。”

“你撒谎。”阿菲亚狠狠驳斥说,“你才不会拿你宝贝哥哥的命冒险。”

我上前一步,鼻子离她只有几英寸,拒绝后退。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阿婆,想起了代林。我想起了所有那些死于武夫刀下的学者。

“试试看。”

阿菲亚跟我对视了一瞬间,然后发出介于号叫跟呼喊之间的声音。“如果我们因此丧命,”她说,“你看我会不会在地狱里追着你报仇。”

“瓦娜,”她叫上堂妹,“带上那对姐妹和小女孩,用瑞兹的马车和行李车。”她回头看米拉德。“你跟拉娅一起。”

奇南握住我的肩膀:“你确信吗?”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死。”我说,“走,别耽搁到武夫来到。”他快步跑向齐尔车中的藏身处,几秒钟后,米拉德、阿扬和我进入阿菲亚的马车。我把地毯推开,下面是车底的一道暗门。它有铁皮加固,像头大象一样沉。米拉德帮我掀起它时,累得哼出了声。

下面是一层浅阔的货仓,满是盖斯和火药。阿菲亚的暗箱。过去几周来,很多搜查车队的武夫都找到了这里,发现她的非法货物之后就很满意,不再继续搜寻。

我扯住隐藏把手,听见咔嗒声,货仓水平滑开,露出上层下面隐藏的又一层。这层只够藏三个人。我下去躺在一侧,米拉德在另一侧,瞪大眼睛的阿扬躺在我们中间。

阿菲亚出现在车门口。她的脸上还是怒气冲冲,在把暗门关严时刻意沉默着。随后是车底拉门闭合。地毯轻响,被她扯平,然后她的脚步声远去。

透过车身的窄缝,传来马喷响鼻声、金属碰撞声。我闻到沥青味,可以听到武夫们的简洁言辞,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人影掠过车身,我迫使自己一动也不动,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同样的事情我已经做过十几次。有时候我需要在这里等半小时,有一次接近半天时间。

稳住,拉娅,安静。在我身旁,阿扬有点儿局促不安,但没有出声,也许他也感觉到了车身外面的危险。

“一帮学者族叛逆,朝这个方向逃来。”有个平板的声音说,是那个假面人,“你看到他们了吗?”

“我看到过一两个奴隶,”阿菲亚说,“没看到叛军。”

“我们反正都要搜查你们的马车,部落女人。你们的酋长在哪儿?”

“我就是女酋长。”

假面人愣了一下。“好稀奇哦。”他的语调让我不寒而栗,我几乎可以想象阿菲亚的怒火燃起。“也许这事我们稍后再探讨一下,部落女人。”

“也许吧。”阿菲亚的声音慵懒多情,又极为自然。如果不是过去几周跟她朝夕相处,我很难听出其中暗藏的暴怒。

“从绿色那辆开始搜。”假面人的声音渐渐远离。我转过头,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紧贴在木板缝隙上。我仅能隐约看到吉布兰装饰众多镜片的马车,还有旁边的行李车,奇南就藏在里面。

我本以为反抗军战士会愿意跟我躲在一起,但武夫们第一次来搜查时,他看了一眼阿菲亚的隐藏暗格,摇头。

如果我们分开躲藏,他当时说,就算武夫们发现了其中一人,另一个人也可以保持隐蔽。

太快了,一匹马已经在近处喷鼻,一名战士从马背上下来。我看到银色面具一闪,竭力保持正常呼吸。在我身旁,米拉德一只手按住儿子的胸膛。

阿菲亚马车上的阶梯放下,战士沉重的脚步声在我们上方响起。脚步停下。

这没关系。他或许不会察觉地板上的缝隙。暗门设计得很巧妙让上层隔仓也很难被发现。

那战士来回踱步。他离开了马车,但我还是无法放松,因为几秒钟后,他又绕行了几圈。

“女酋长,”他叫阿菲亚,“你的马车造得很奇怪。”他听起来几乎是被逗笑了。“从外面看,这辆车的车底离地有一尺左右,但在车里面,底板要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