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海伦娜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攀上考夫监狱的外墙,又是如何回到船屋的。我只知道这一路花的时间更长一些,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让我两眼模糊。当我到达那座空阔的建筑,仍在为刚了解到的院长的阴谋感到震惊时,典狱长已经在等我了。
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我感觉到他的手下躲藏在船屋角落里。蓝色火把照耀处隐隐闪烁银光,假面人,带着弓箭瞄准了我。
阿维塔斯站在我们的船的旁边,一只警惕的眼睛看着老家伙。他紧绷的下颌是唯一的紧张表现。他的愤怒对我是一种安慰——至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生气。我靠近时,阿维塔斯跟我目光相对,礼貌地点头。典狱长跟他说过情况了。
“不要帮院长,典狱长。”我开门见山地说,“她想要的影响力不要给她。”
“你让我吃惊,”典狱长说,“你对马库斯有那么大的忠心吗?犯得上为他拒绝凯瑞斯·维图里娅成为女皇?这样其实挺蠢的。权力转换不会完全顺畅,但假以时日,人们能接受她。说到底,毕竟是她镇压了学者族叛乱。”
“要是上天注定院长该当女皇,”我说,“当初安古僧就会选择她,而不是马库斯。她不懂得如何谈判,典狱长。她掌权的第一秒钟,会惩罚所有冒犯过她的显贵家族,帝国将陷入内战,就像几周前险些发生的那样。此外,她想杀你,甚至还在我面前说过这件事。”
“我对凯瑞斯·维图里娅的反感早有所知。”他说,“这敌意远非理智,因为我们侍奉同一位主人。但我相信,她的确因为我的存在而感觉到了威胁。”典狱长耸耸肩,“我是否协助她,其实没什么区别。她反正都会发动军事政变,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那我就必须阻止她。”现在我们到了关键时刻:今天谈判的焦点。我决定不绕圈子。如果院长有发动政变的企图,我没时间拖延。“把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交给我,典狱长。我不能没有他空手返回安提乌姆。”
“啊,是的。”典狱长两只手的十指有节奏地互碰。“但可能有一个小问题,伯劳。”
“你想怎样,典狱长?”
典狱长示意,邀我跟他一起沿一条埠头散步,远离他的手下和哈珀。北方佬见我跟去,摇了摇头,但我别无选择。我们走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老家伙转身面对我。
“我听说,嗜血伯劳,你有一种特别的……技能。”他饥饿的眼神紧盯着我,我感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柱向上蹿。
“典狱长,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是——”
“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黑崖学院的医生,忒提乌斯,他是我的老友,他最近跟我分享了任职学院以来最神奇的一次经历。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本来命悬一线,却被一种南国配方的汤剂救了回来。当忒提乌斯把同一种汤剂用在其他病人的身上时,毫无效果。他怀疑,埃利亚斯的恢复应该有另外某种原因,因为某个人。”
“你,”我又一次开口说,手渐渐靠近武器。“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研究下你的能力,”典狱长说,“我想要理解它。”
“我没时间参与你的实验。”我冷冷地说,“你把埃利亚斯交给我,咱们将来再谈。”
“如果我把维图里乌斯交给你,你会马上带他溜走。”典狱长说,“不,你现在必须留在此地。就几天而已,然后我可以放你们一起离开。”
“典狱长,”我说,“外面有一场该死的兵变正在进行中,它将让整个帝国坠入深渊。我必须返回安提乌姆警告皇帝,而且我不能不带上埃利亚斯。把他交给我,我以骨血发誓,我将回来参加你的……观察,只要局势得到有效控制。”
“这承诺听起来很好,”典狱长说,“但是不可靠。”他沉思着挠挠下巴,眼睛里带着诡异的光彩。“你现在的处境还真是纠结到让人着迷啊,嗜血伯劳。是要留下来,接受实验,然后因为你缺席,冒凯瑞斯·维图里娅接管帝国的危险呢?还是回去,制止兵变,拯救帝国,然后冒让家人送命的风险呢?”
“这不是儿戏。”我说,“它的确牵涉我家人的生命。血地狱啊,帝国命运危如累卵。如果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典狱长,也请考虑一下你自己吧。你觉得凯瑞斯夺得皇位之后,还会放任你窝在这个角落里逍遥自在吗?她一有机会,就会杀掉你的。”
“哦,我觉得,我们新上任的女皇将会发现,我对帝国秘事的了解将……很有说服力。”
我恨到血液翻滚,瞪着这个臭老头子。我有没有可能硬闯考夫监狱?阿维塔斯很了解它的内部构造,他在那里待过好几年。我们只有两个人,典狱长的手下却充斥一整个营地。
这时我想起该隐跟我说过的话,就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马库斯刚下令让我带埃利亚斯回去的时候。
你将追捕埃利亚斯,你将会找到他。因为你在这趟旅程中学到的东西,关于你自己,你的国家,你的敌人——这些知识对帝国的存续至关重要,也将决定你个人的命运。
这个。这个就是他所指的情况。我还不知道我能对自己有什么了解,但我现在懂得我的国家正在经历的变故。我知晓了敌人的阴谋。
我本打算把埃利亚斯交给马库斯处死,以彰显皇帝的强大,让他有一次胜绩。但杀死埃利亚斯并不是展现实力的唯一渠道,挫败帝国最强大的战士发动的兵变同样可以壮大声威。如果马库斯和我联手除掉院长,显贵家族也将被震慑,不敢违拗他的意旨。内战将避免,帝国将转危为安。
至于埃利亚斯,想到他落在典狱长手里,我就感觉腹内绞痛,但我不能再为他的安危操心。除此之外,我了解我的朋友。典狱长不可能把他关押太长时间的。
“帝国至上,老头子。”我说,“你可以留着维图里乌斯——还有你的实验。”
典狱长面无表情地打量我。
“我国青年命运堪虞,”他咕哝说,“他们是一群笨伯,又目光短浅。选自《回忆录》,作者是塞拉城的拉金——最值得引用的学者之一。我相信他讲这句话,是在泰乌斯一世皇帝砍掉他的头之前很短的时间。如果想让你的皇帝避免类似的下场,你最好马上出发。”
他向自己的手下发出信号,片刻之后,他们离去,船屋大门轰然关闭。阿维塔斯默默来到我身旁。
“没有维图里乌斯,还多了一场兵变需要应付。”阿维塔斯说,“你是想现在解释你的想法呢,”他问,“还是到路上再说?”
“路上再说。”我踏上独木舟,抓起一支船桨。“我们现在已经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