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非凡的一天 ⅩⅨ 午夜前四个半小时 梅里特市郊
扎卡里·弗林奇一个人住。
还没见着他,塞雷娜就知道了。前院杂草丛生,停在砾石车道上的汽车挂着两个备胎,纱门破烂不堪,有根绳子系在树上,不知道先前拴的是什么动物,已经把那棵树啃得半死不活了。如果此人真是超能者,他似乎没能依靠能力赚到钱。塞雷娜眉头微皱,回忆起他的档案。整整一页资料都看不出问题,除了性情大变——伊莱称之为复生原理,即重塑自我。这种情况并非必然出现,也未必是有意为之,却是识别超能者的关键标志,而弗林奇在这一点上的表现再明显不过了。在他遭受创伤后,生活中的一切都变了。而且不是微小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本来已经结婚,有三个孩子,随后离婚、失业,还收到了限制令。他大难不死——或者说死而复生更准确——本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结果却是一无所有,妻离子散。应该说,是他抛弃了一切,逼走了妻儿。他去看过不少精神科医生,接受过药物治疗,但根据他家院子的状况判断,疗效堪忧。
塞雷娜颇为好奇,不知道一个曾经战胜了死亡的男人,出于何种畏惧,竟然抛弃了全部的生活。她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夕阳沉到了地平线以下,暮色中,她呼出的气凝结成一团团白雾。她又敲了敲,屋里传来电视机的声响。伊莱背靠油漆剥落的墙板站在门边,叹了口气。
“你好,”她喊道,“是弗林奇先生吗?能开一下门吗?”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扎卡里·弗林奇出现在门口,上身是一件洗旧了的网球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衣裤对他来说太大了,仿佛他自从穿上这些衣裤就日渐消瘦。在他身后,可以看到茶几上散落着空罐头,外卖盒堆放在旁边的地板上。
“你是谁?”他粗声粗气地问道,嗓音微微颤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尤其明显。
塞雷娜把他的档案抱在胸前。“一个朋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弗林奇哼了一声,但没有摔门而去。塞雷娜稳住他的目光,不让他看到右侧几英尺开外、戴着黑色英雄面具的伊莱。
“你的名字是扎卡里·弗林奇?”塞雷娜问。
他点头。
“你是否遭遇了去年的矿难?那场矿道塌方事故?”
他点头。
塞雷娜察觉到伊莱有点不耐烦,但她还没有问完。她想弄清楚。
“事故发生后,你的生活有改变吗?你有改变吗?”
弗林奇诧异地睁大双眼,表情困惑,又有几分得意。即便如此,他仍旧点头作答。塞雷娜温柔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朋友。”
弗林奇向前迈了一步,跨出门槛。青褐色野草气势汹汹地占领了门廊,缠住了他的鞋子。“我不想一个人死掉,”他咕哝道,“仅此而已。底下那么黑,我不想一个人死,可我也不想这样过。你能叫它们停下来吗?”
“叫什么停下来,弗林奇先生?”
“请叫它们走开吧。德鲁本来看不到它们,后来我给她看了,它们无处不在。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死,可我又受不了。我不想看到它们,不想听到它们。请叫它们停下来吧。”
塞雷娜伸出手。“不如你让我也看看,是什么——”
话没说完,伊莱突然抬起枪,对准扎卡里·弗林奇的太阳穴扣下扳机。一道鲜血喷射而出,溅到了墙板上,溅到了塞雷娜的头发和脸上,密密麻麻的血珠好似雀斑。伊莱放下武器,画了个十字。
“你干吗?”她铁青着脸吼道。
“他希望叫它们停下来。”伊莱说。
“可我还没有——”
“我够仁慈了。他脑子有病。而且,他也承认自己是超能者,”伊莱说着,转身走向汽车,“没必要让他展示能力。”
“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厉声说道,“什么事都由你说了算。”
伊莱发出低沉而嘲讽的笑声:“这话轮不到塞壬女妖说。”
“我是帮你的忙。”
“不,”他说,“你是觉得好玩。”说完他大步走开。
“伊莱·伊弗,站住。”
他的鞋子猛地卡在砾石小道上。枪依然握在手里。一时间,塞雷娜恶向胆边生,差点命令伊莱举枪自绝,幸而她咬住了舌头。等杀人的冲动消退了,她走下台阶,跨过弗林奇的尸体,追上了伊莱。塞雷娜张开胳膊从背后抱住他,亲吻他的后颈。
“你知道我不想要这种控制,”她轻声说,“把枪拿开。”伊莱把枪放回枪套里。“你今天不会杀我。”
伊莱两手空空地转过身,抱住了她,拉到身前,嘴唇贴着她的耳朵。
“总有一天,塞雷娜,”他耳语道,“你会忘了说这句话。”
塞雷娜在他的怀里僵住了,也知道伊莱有所察觉,但当她开口回应时,声音依旧平稳而轻柔。
“至少今天没忘。”
他放开双臂,转身走向汽车,为塞雷娜拉开车门。
“你还跟我一起去吗?”伊莱一边问,一边倒车出了砾石车道,“接下来是多米尼克。”
塞雷娜咬着嘴唇,摇摇头:“不了。你自己玩吧,我要回酒店洗掉头发上的血,黏黏糊糊的可不好受。路上把我放下吧。”
伊莱点点头,看表情显然是松了口气。汽车开走了,留下弗林奇躺在门外,一只了无生气的手没在野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