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非凡的一天 ⅩⅩⅩⅢ 午夜前二十分钟 福尔肯·赖斯工地
希德妮跑了。
她跑出君子酒店的停车场,跑上一条迂回酒店正门的小道,最后在距离正门左侧几码之遥的地方刹住脚。一个警察站在几英尺开外,背对着她,正喝着咖啡讲电话。沉甸甸的口袋令希德妮备感担忧——似乎比起牵了一条大黑狗、外套鲜红夺目的失踪小女孩,这把藏起来的武器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警察始终没有转身。夜色已深,街上的交通几近停滞,车辆寥寥无几,没人看到希德妮和多尔狂奔过街。
她非常清楚该去哪里。
塞雷娜不是命令希德妮回家,也没有叫她跑远,而是说安全的地方。经历了过去的一周,安全对于希德妮来说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人。
说白了,维克托就是安全的化身。
至于维克托会出现的地方,希德妮只知道一处(维克托叫她今晚上传到警方数据库的那份档案,她在等待期间读了不下十来次,最后才鼓足勇气按下发布键),所以她向那里跑去。
福尔肯·普赖斯大楼的工地。
那片建筑工地是城区的一块黑斑,犹如隔在路灯与路灯之间的阴影。烂尾楼的外面围了约两层楼高的木板,因为是临时搭建,又非常惹眼,于是成了某些人搞破坏的好对象。木板上贴了不少海报和广告画,街头涂鸦东一块西一块,最底下是几张施工许可状,还有一家建筑公司的商标。
原本进入工地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穿过前面的门——其实就是一块木板——但是门上挂了锁链,好几个月都无人问津。
不过,先前米奇带她来这儿复活戴恩警官时,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他们不用对付上锁的木门,而是绕到大楼背后,从两块木板稍有重叠的地方钻进去——为了方便进出,米奇撑开了木板——只听“啪嗒”一声,木板又在他们身后闭拢。希德妮发现,木板即使闭拢了,底下仍有一块较小的三角形空隙,所以她不用撑开木板也能进工地。她松开多尔的项圈,有点担心大狗跑掉,可它只是原地不动地目送希德妮爬过去。看到女孩义无反顾的举动,多尔似乎非常焦虑,但眼神却很坚定。等她爬到另一侧,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浮灰,大狗也伏下身子,匍匐着挤过木板之间的空隙。
“好狗狗。”她悄声说。多尔又站起来,抖了抖毛。
木板墙的里面类似一座院子,宽敞的土地上到处堆放着金属部件、三夹板以及袋装水泥。院子里黑漆漆的,阴影重重,导致从木板墙通向楼内的道路艰险难行。尚未竣工的大楼矗立在眼前,空有一副钢铁和水泥的骨架,裹着一层层薄纱般的塑料布。
而在一楼,透过几层塑料布,希德妮看见了亮光。
亮光四处散射,要不是院子太黑,她或许注意不到。但她毕竟注意到了。此时,多尔紧贴在身边,希德妮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维克托来了吗?还没到午夜十二点吧?她没有手机,又看不见月亮,虽说她知道如何根据方位判断时辰,但天上只有厚厚的云层,反射出城市的微光。
至于从楼里射出的亮光,不晃不闪,可能是灯,而不是手电筒。希德妮多少感到了一点慰藉。有人在那里安了灯,按计划做好了准备。维克托最会做计划了。可当她刚刚向前迈出一步,多尔忽然挡住了去路。希德妮打算绕过去,大狗却一口咬住她的前臂,不让她走。她拽了几下,没能挣脱,虽说多尔特别小心,嘴下留情,但咬得死死的。
“放开。”她轻声喝令。大狗并不松口。
这时,大楼另一边的木板墙外,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多尔听到响动,丢开希德妮的胳膊,猛地扭过脑袋,警惕地张望。那种强烈的金属撞击声,令希德妮联想到枪击,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安全安全安全”的反复呼唤,敲击着她的耳膜,震得热血激荡。她飞快地跑向大楼,跑向木板与钢铁的庇护所,途中差点被一截钢筋绊倒。终于,她冲进了空有躯壳的大楼里,多尔跟在后头,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福尔肯·普赖斯工地的某处。与此同时,有人推开了另一边的门。
米奇关上车门,目送维克托和多米尼克开车走了。他原本打算绕到大楼背面,撬开一块松脱的木板再进去,可走到前门时发现不必费事了。锁链已经断开,堆在他脚边,犹如一条死蛇。有人进去了。
“很好。”米奇低声说着,拔出维克托给他的手枪。
其实,米奇一直很讨厌枪械,今晚发生的事情尤其令他反感。推开那扇门的同时,安装在木板上的金属合页吱呀作响,他不禁皱了皱眉头。院子里一片漆黑,目力所及之处,空无一物。米奇抽出手枪的弹夹,检查了一番又推回去。他一边神经质地用枪管拍打掌心,一边走到院子中央——夹在木板墙和铁骨大楼之间的是一块赤裸的土地。
从楼里流泻出的微弱光亮没照到他,但鉴于他块头太大,而这里又没有别人,米奇非常痛苦地认定自己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数英尺开外有一堆盖着油布的木材,米奇赶紧躲过去,又检查了一次弹夹,然后开始等待。
塞雷娜刚刚穿过马路,手机又响了。她正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区,朝福尔肯·普赖斯大楼的方向前进。
“塞雷娜。”打电话的人说。不是伊莱的声音。
“斯戴尔警探。”她应道。她听见车门开了又关。
“我们正在赶过来。”他说。听筒里的声音有一阵子模糊不清,是电话那头的人正捂住话筒传达命令。
“记住,”塞雷娜说,“你们要守在外围——”
“我知道,”对方说,“我不是为这事儿打电话。”
塞雷娜已经看到了烂尾楼的标识,于是放慢了脚步。“那是为什么?”
“伊弗先生叫我派人去酒吧,处理事故现场。那儿应该有一具尸体。”
“是的,死者是米切尔·特纳。”她说。
“我刚刚接到出警人员的电话。那里没有尸体,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塞雷娜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站定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斯戴尔说,“这已经是第二次出岔子了,还有——”
“你没给伊莱打电话。”她轻声打断对方。
“很抱歉,如果这样不对……”
“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相信你。”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伊莱呢?”
“我相信你。”他重复道。塞雷娜的心微微一颤,因为这个警察略有反抗,巧妙地避开了问题,也因为他对自己依然忠心耿耿。她又迈开脚步。
“你做得很好。”她说。这时,她已经抵达工地外围的木板墙。透过那扇破门的缝隙,她一眼就看到了米奇壮实的身躯。“交给我处理,”她轻声说,“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