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的作息如下:7:30,早餐;8:00,礼法;11:30,午宴;13:00,课程;18:00,晚餐。卢卡斯会全程护送。此作息不接受任何协商。米兰德斯的伊拉王后殿下。
字条简洁明了,毫无冒犯意味。想到以前上学时的糟糕模样,我的思绪深深陷入了对那五小时的课程的忧虑中。我抱怨着长叹一声,把字条往后丢到了床头柜上。它静静躺在一片晨曦之中,对我冷嘲热讽。
像昨天一样,那三个侍女飘了进来,安静得活像耳语者。十五分钟之后,我被塞进一条紧身皮质打底裤,裹上一条直筒长袍,还穿戴上其他奇怪且毫不实用的衣服。最后,这趟“奇幻衣橱之旅”总算停在了最简朴的一站:有弹性且挺括的黑色长裤,缀着银纽扣的紫色夹克,还有一双锃亮的灰色靴子。除了有光泽的头发和暂时伪装油彩一样的化妆品,我差不多又是原来的样子了。
卢卡斯等在门外,一只脚在石头地面上打着拍子。“超过预定时间表一分钟。”他刚说完这句话我就站在了大厅里。
“你每天都要像看孩子一样跟着我吗?还是只要我学会这些就告一段落?”
他跟上我的步子,温和地帮我指着方向:“你认为呢?”
“为我们悠长而欢乐的友谊干杯,萨默斯军官。”
“您也是,小姐。”
“别那么叫我。”
“这可不由你,小姐。”
和昨天晚上的盛大宴会相比,今天的早餐可谓乏善可陈,“小餐室”还是很大,有着高高的天花板,能看见河流的窗子。但长桌上只摆了三份餐具——很不幸,另外两人是伊拉王后和伊万杰琳。我蹭进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吃碗里的水果了。王后瞥都不瞥我一眼,但伊万杰琳恶狠狠的眼神也已经足够代表她俩了。阳光反射着她的金属衣服,让她犹如闪亮的星星。
“你得快点儿吃,”伊拉王后头也不抬地说,“博洛诺斯夫人可忍不了拖拖拉拉。”
伊万杰琳坐在我对面,捂着嘴笑道:“你还在学礼法课?”
“你是说你不用?”当我明白不用和她坐在一起上课的时候,心跳都漏了一拍,“太好了。”
伊万杰琳哼了一声,反击道:“只有小孩才学礼法。”
令我吃惊的是,王后竟然站在我这边。“梅瑞娜在艰苦的环境中长大,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对她所要满足的期许还一无所知。想必你对此十分清楚,伊万杰琳?”
这几句训示既冷静又平和,但震慑力十足。伊万杰琳马上就不笑了,她点点头,不敢看王后的眼睛。
“今天的午宴在玻璃露台举行,出席的还有那些参加选妃大典的女孩和她们的母亲,别一脸幸灾乐祸。”王后补充道。显然这不是说我,伊万杰琳的脸则一下子煞白。
“她们还在这儿?”我问,“即使——没中选?”
伊拉王后点头说道:“我们的宾客会在这里住几个星期,向王子和他们的未婚妻致敬,直到舞会之后才会离开。”
我的心一直往下掉,砸到脚指头又弹了回来——还有那么多夜晚都会像昨晚一样啊,被逼迫的人群和上千只眼睛盯着。他们还会发问,而我不得不答:“真不错。”
“舞会之后,我们会和她们一起离开这里,”王后手里转着刀子,“回首都。”
首都。阿尔贡。我知道每当夏天步入尾声,王室成员都会回到白焰宫去,现在我也得去。我会被迫离开,然后这个难以理解的世界将会成为我唯一赖以生存的现实。你已经知道这个了。我对自己说。你已经同意了。但痛苦丝毫没有减轻。
我逃回大厅的时候,卢卡斯领着我沿着长廊走,边走边冲我笑道:“你是往自己脸上扔了个西瓜吗?”
“当然如此。”我嘀咕着,用袖子擦了擦嘴。
“博洛诺斯夫人就在那里。”他指着大厅的尽头。
“她有什么传奇吗?她会飞,还是耳朵里能开出花儿?”
卢卡斯笑开了,顺着我说:“都不是。她是个愈疗者。愈疗者有两种,血液愈疗者和皮肤愈疗者。博洛诺斯家族的所有人都是血液愈疗者,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自愈。如果我把她从这大殿尖儿上扔下去,她不会有丝毫擦伤,站起来就能走开。”
我倒很想看看这试验,不过我没说出来:“我从没听说过血液愈疗者。”
“你当然不会听说,因为他们从不参加角斗比赛,看他们表演这些毫无意义。”
哇哦!所以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银血族。“那,如果我弄出什么,呃,小插曲——”
卢卡斯更温和了,他明白我想说什么:“她会没事的,不过,至于那些窗帘——”
“所以他们才选了她来教我。因为我很危险。”
卢卡斯却摇摇头说:“提坦诺斯小姐,他们选了她来教你,是因为你的举止实在太糟,而且吃饭像狗一样。贝丝·博洛诺斯是要教你如何做一位淑女,就算你把她点着了几次,也不会有人怪你。”
如何做一位淑女……太可怕了。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门,吓了我一跳。门寂静无声地打开了,是一间洒满阳光的屋子。
“我会回来送你去午宴。”他说。我一动不动,脚好像长在地板上了。但卢卡斯一把就把我推进了这吓人的屋子。
门在我背后关上了,挡住了大厅和能令我冷静的一切事物。这屋子还好,只是空荡荡的,只有墙壁和窗子。但摄像机、光、电的嗡鸣声非常强烈,它们的能量几乎要点燃我周围的空气。我想王后一定在监视着,等着嘲笑我努力学习言行得体的样子。
“有人吗?”我期待能听到回答。但是没有。
我走到窗前,望向外面的庭院。令我惊讶的是,那并不是另一座漂亮的花园。窗子不是对着外面的,而是正对着下面巨大的白色房间。
我往下看着地面,那儿立着很多层墙壁,外层是一条环形轨道,中间有一个奇怪的机器,伸着两只金属触手,一圈圈地转个不停。身着制服的男男女女,正躲避着不停扇过来的触手。机器越转越快,被撂倒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他们敏捷灵巧,上下翻飞,动作迅速而优雅。机器一圈圈地不停加速,终于渐渐慢了下来,停住了。他们赢了它。
这一定是某种训练,训练警卫和禁卫军的。
当那两个受训者往射击训练场走的时候,我却意识到他们根本就不是警卫。他们向半空中射出一个个亮红色的火球,把那些忽上忽下的靶子轰得粉碎。他们都是完美的射手,即使是站在这房间里,我也认得出那样的微笑——卡尔和梅温。
那么,这就是他们在这里每日所做的事情。不是学习统治国家,学习做国王,学习做个称职的领主,而是为了战争而受训。卡尔和梅温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生物,是战士,但他们的战场不在前线,在这里,在王宫里,在电视节目中,在他们所统治的每个人的心里。他们的统治,并非仅仅来自王冠之下的权力,更来自强大的力量。要强大,要权力。这是所有银血族所尊崇的信仰,也是他们奴役其他人的资本。伊万杰琳站在旁边,靶子飞过时,她便射出薄而锋利的金属飞镖,把它们一个一个劈下去。难怪她会为了礼法课而嘲笑我——当我学习如何得体地吃饭时,她正在学习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