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瞪着钟表,等待午夜的到来,像是等了一个星期那么漫长,最后都有点儿绝望了。法莱当然不会来这儿找我们,即使她没那么才智过人,也不会以身犯险。但今晚,当指针嘀嗒一声,我只觉得一片虚空——这是选妃大典以后的第一次。没有摄影机,没有电流,什么都没有。能量似乎完全被放空了。我以前经历过停电,次数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但这次不同。这不是偶发意外,是专为我而来。
我立即行动起来,穿上那双几个星期来已经有点儿破的靴子,溜到了门口。我一来到走廊就听见了沃尔什的声音。她一边拉着我在黑暗里穿梭,一边在我耳边轻且快地说着。
“我们时间不多。”她低语着,把我推进了侍从专用的楼梯间。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很清楚我们要去哪儿,我也就信任地跟着她。“他们会在十五分钟后恢复电力,如果我们够走运的话。”
“如果不走运呢?”我在黑暗里喘着气。
她把我推下楼梯,用肩膀顶开了一道门:“那我就希望你别太留恋你的脑袋了。”
先是一股泥土和水的气味袭来,这勾起了我在树林里生活的回忆。这里看起来像一座森林,有很多粗糙多瘤的老树,成百棵树木花草在月光下如同蓝色和黑色的剪影,但即便如此,上方也有一道玻璃屋顶。花房。扭曲的黑影映在地上,爬来爬去,一个比一个更吓人。每个暗角里都有警卫和禁卫军,等着一拥而上,然后像杀死我哥哥那样杀死我们。但那恐怖的黑色面具和红色制服并没有出现,只有玻璃屋顶之下,遥映着星星盛放的花朵。
“我就不行屈膝礼了。”闪动着星点白色的玉兰树丛之中闪出一个人影。她蓝色的眼睛映着月色,在暗夜里闪烁着冷酷的火光。在戏剧效果方面,法莱确实颇为在行。
就像在电视直播里一样,她的脸上围着一条红色的纱巾,遮住了面容。她的脖子上有一道蔓延至衣领的可怕伤疤,看起来才刚刚开始愈合,这是纱巾遮不住的。看来,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她一直没闲着。以后我也会如此。
“法莱。”我点点头,向她打招呼。
她没理我。好吧,这早在意料之中,只是例行公事。“另一个呢?”她小声问。另一个?
“霍兰德带他来,马上到。”沃尔什屏住呼吸,甚至有些兴奋。我们到底在等谁?就连法莱的眼睛也亮起来了。
“是谁?还有谁会加入我们?”她们没回答我,只是互相交换了眼神。我想到几个名字,都是侍从或者帮厨,他们可能会支持这件事。
但那个加入我们的人并不是侍从,甚至不是红血族。
“梅温。”
我看着我的未婚夫从暗影中走出来,一时不知道该大叫还是该落跑。他是王子,是银血族,是敌人,他却站在这儿,站在红血卫队的领袖面前。陪着他的是霍兰德,那是个上了年纪的红血族,他服侍他多年,看上去满脸傲气。
“我跟你说过,你不孤单,梅儿。”梅温对我说道,但是他没有微笑,垂在身旁的一只手抽动着——他太紧张了。法莱吓到他了。
我看见法莱正拿着枪走向他,但她也和梅温一样紧张。不过,她还是保持着平稳的声音说:“我想听你亲口说,小王子。你跟他说过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她说着朝霍兰德点点头。
梅温听到“小王子”的说法满脸蔑视,不高兴地撇着嘴,但他没有反击。“我想加入红血卫队。”他的声音十分坚定。
法莱迅速地举起手枪瞄准了目标。当她用枪筒抵着梅温的额头时,我的心都快要停跳了,可梅温毫不退缩。“为什么?”她轻蔑地问。
“因为这个世界有问题。我父亲做的,我哥哥即将做的,都是错的。”即使被枪指着,他还是尽量保持平静,只是脖子上流下了一滴汗。法莱没有收回手枪,她在等待更好的答案。我发现我也在等。
他的眼睛看向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到前线去锻炼,好让我更像我哥哥。卡尔很完美,你知道,那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他一样呢?”
我忍不住想躲开他的话,因为那里面的痛苦是我所熟知的。我活在吉萨的阴影里,他活在卡尔的阴影里,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法莱哼了一声,几乎嘲笑起来:“一个嫉妒的小男孩对我毫无用处。”
“我倒希望真是嫉妒把我推到这儿来的,”梅温喃喃说道,“我在营地里待了三年,跟在卡尔、官员和将军们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为一场无望的战争拼杀、送命。卡尔看到了荣耀和忠诚,我却只看到愚蠢和不值。战争双方皆血流成河,而你们的伤亡比我们更为惨重。”
我想起了卡尔房间里的那些书,战术和演习图四处横陈,如同儿戏。这样的回忆令我不禁瑟缩,但梅温接下来的话,更让我不寒而栗。
“曾经有个男孩,才十七岁,是个北方冻土地区来的红血族。他不像其他人那样一见我就知道我的身份,可是也对我非常好。他把我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我想,他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在故弄玄虚,梅温的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他叫托马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我本可以去救他,卫兵们却阻拦我,说他的命不值得我拼命。”泪水不见了,代之以紧握的拳头和铁一般的决心。“银血族凌驾于红血族之上,卡尔称之为‘平衡’。他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公平的统治者,但他觉得为了改变而付出代价是不值得的。”他说,“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其他人不同,我认为我的生命和你们的同样珍贵,而我也愿意将它双手奉上,如果那意味着改变。”
他是王子,而且更糟的是,是伊拉王后的儿子。我之前一直不肯信任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保留着某些秘密。或许,这就是他一直隐藏着的——他的真心。
尽管他竭力保持面色冷静,后背挺直,嘴唇紧闭,可我还是能透过那面具,看到一个真实的男孩。我有点儿想去抱住他,安慰他,但法莱肯定会阻止我那么做的。当她慢慢地、但也是毫无疑义地放下了枪,我长长呼了一口气——我甚至都没留意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这孩子说的是真话。”那个叫霍兰德的男仆说道。他转身走到梅温身旁,摆出一副要保护王子的姿态。“自打从前线回来,他就有这想法了,已经好几个月了。”
“于是在几次泪流满面的夜谈之后,你就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法莱揶揄着,把令人胆战的目光投向霍兰德。但那老仆人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