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长意
青羽鸾鸟造的这一方天地倒是巧妙。
这整个巨大的凹坑里面,前面是草地树林,潺潺小溪,中间一个小木屋,而屋后则有一个深浅不知的小潭,潭中莲花盛开,不衰不败,十分动人。
纪云禾本来打算将鲛人背到屋里了事,到了屋中,一眼望到后面的潭水,登时欣喜不已。
“大尾巴鱼,你是不是在水里会好得更快一些?”
“是。”
于是纪云禾放都没把他放下,背着他,让他尾巴扫过堂屋,一路拖到屋后,转身就把他抛入了水潭之中。
鲛人虽美,但体型却是巨大一只,猛地被抛入潭水中,登时溅起潭水无数,将岸边的纪云禾浑身弄了个半湿。金光之下,水雾之后,后院竟然挂起了一道彩虹。
纪云禾隔着院中的彩虹,看着潭水之中,鲛人巨大的莲花尾巴拱出水面,复而优雅的沉下。在岸上显得笨拙的大尾巴,在水里便行动得如此流畅。
他在水中才是最完整美好的模样。纪云禾觉得无论出于任何原因,都不应该把他掠夺到岸上来。
鲛人在潭中翻了几个身,如鱼得水,大概是他现在的写实。
“这里的水,你能适应吗?”纪云禾问他。
鲛人从水中冒出头来:“没问题,很感谢你。”他很严肃认真的回答纪云禾的问题,而在纪云禾眼中,这个鲛人答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珠,在被水滋润之后,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光芒,湿润的银发贴在他线条分明的身体上,有一种既高不可攀又极度诱惑的矛盾观感。
“大尾巴鱼。”纪云禾看着他,不由苦笑,“长成这样,也难怪顺德公主,那么想占有你了。怀璧其罪啊。”
听纪云禾提到这个名字,鲛人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纪云禾见他表情,倏尔起了一些好奇,都说鲛人难见,因为大海渺渺,本就不是人该去的地方,在那里每一滴水都奉鲛人为主。所以……
“你到底是怎么被顺德公主抓住的?”纪云禾问他,“你们鲛人在海里来去自如,朝廷最快的船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你们往海里一沉,再厉害的驭妖师也只能在海面上傻站着……”
鲛人依旧不说话。他的鱼尾在水里晃着,令水面上清波浮动。
“很少有鲛人被抓上岸来,要么是受伤了被大海拍到岸上来的,要么是被人引诱,骗到岸上来的,你是哪种?”
“都不是。”
“那你是怎么被抓住的?书上说,你们鲛人的鱼尾是力量的象征,我看你这尾巴这么大一个,你……该是鲛人中的贵族吧。”
鲛人看着纪云禾,没有否认:“我救了她。”
“救了谁?”
“你们口中的,顺德公主。”
得到这个答案,纪云禾有些惊讶。
“那日海面风浪如山,你们人造的船两三下便被拍散了,她掉进了海里,我将她救起,送回岸上。”
“然后呢?你没马上走?”
“送她到岸边时,岸边有数百人正在搜寻,她当即下令,命人将我抓住。”
“不应该呀。”纪云禾困惑,“即便是在岸边,离海那么近,你转身就可以跑了,谁还能抓住你?”
鲛人目光冰凉:“她师父,你们的大国师。”
纪云禾险些忘了,顺德公主与当今皇帝乃同母姐弟,德妃当年专宠与前,令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拜了大国师为师,先皇特请大国师教其术法。
而当今皇帝未有双脉,只担了个国师弟子的名号,而顺德公主确是实打实的双脉之身。
顺德公主如今虽只有公主之名,但她却是大国师唯一的亲传弟子,是皇家仅有的双脉之身,在朝野之中,顺德公主权势甚望。
民间早有传闻,道如今乃是龙凤共主之世。
大国师素来十分照看自己这唯一的亲传弟子,她海上遇难,大国师必然亲……
只可怜了这鲛人,救谁不好,竟然救了这么一个人。
纪云禾看着鲛人,叹了口气,想让他长个记性,便佯装打趣,说:“你看,随便乱救人,后悔了吧?”
鲛人倒也耿直的点了头:“嗯。”
“你下次还乱不乱救人?”
鲛人沉默着,似乎很认真的思考着纪云禾这随口一出的问题,思考了很久,他问:“你们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胡乱救人?”
他问出了这个充满哲思的问题,让纪云禾有些猝不及防。纪云禾也思考了很久,然后严肃的说:“我也不知道,那还是胡乱救吧,看心情,随缘。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承担后果。”
“就这样?”
“就这样。”
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然后鲛人也就坦然的接受了:“你说得很对。”鲛人在水潭中,隔着渐渐消失的彩虹望着纪云禾,“我很欣赏你,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作为一个驭妖师,纪云禾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妖怪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她撞破了空中本就残余不多的彩虹,走到了水潭边,蹲下身来,盯着鲛人漂亮的眼睛道:“我姓纪,纪律的纪。名叫云禾。”
“名好听,但你姓纪律的纪?”
纪云禾点头:“这个姓不妥吗?”
“这个姓不适合你。”鲛人说得认真严肃,“我在牢中看见,你对人类的纪律,并不认同。”
纪云禾闻言一笑,心里越发觉得这鲛人傻得可爱。
“你说得对,我不仅对我们人类的纪律不认同,我对我们人类的很多东西都不认同,但我们人类的姓没法自己选,只有跟着爹来姓。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爹的模样……”
“你爹的姓不适合你。”
纪云禾心觉有趣:“那你认为什么姓适合我?”
“你该姓风。”
“风云禾?”纪云禾咂摸了一下,“怪难听的,为什么?”
“你该像风一样自由,无拘无束。”
纪云禾脸上本带着三份调侃的笑,渐渐隐没了下去。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内心深处的渴望,竟然被一个拢共见了没几面的鲛人给看破了。
纪云禾默了片刻,她抽动一下唇角,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个鲛人……”纪云禾伸出手,蜷了中指,伸向鲛人的额头,鲛人直勾勾的盯着她,不躲不避,纪云禾也没有客气,对着他眉心就是一个脑瓜崩,“啵”的一声,弹在他漂亮的脑门上。
纪云禾同时说,“也不知道你是大智若愚,还是就是愚愚愚愚。”
鲛人挨了一指头,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有点困惑,他严肃的问纪云禾:“你不喜欢这个姓,可以,但为什么要打我?”
纪云禾站起了身来,抻了个懒腰,懒懒的敷衍了一句:“打是亲骂是爱,人类的规矩。”
鲛人难得皱了眉头:“人类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