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足矣

纪云禾被带回了湖心小院之中。

再次被关了起来,这一次,禁制严苛得连手也伸不出去了。

所谓的会作死就会真的死,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但纪云禾没有后悔。

她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从窗户踏出去的那一刻,也记得那晚畅快的狂奔,还有力竭之后,躺在冰面上的舒适开心——寒风是甜的,夜空是亮的,一切都那么美妙和痛快。

那是她一直想要的,自由的味道。

而有了这一夜之后,纪云禾仿佛就少了很多遗憾似的,她看着这重重禁制,有一天忽然就想到,她便是此刻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念一起,便再难压下。

而长意留在她耳朵上的印记,纪云禾研究了两天,实在没研究出它的用途,于是便也不研究了。

她做驭妖师多年,知道有的妖怪会在自己捕获的“猎物”身上做各种各样的标记,来表示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长意只是想通过这个东西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她是附属与他的所有物。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目前事实就是这样。但纪云禾不认。

就像以前,顺德公主认为长意是她的,而纪云禾绝不承认一样。

事至如今,纪云禾也不认为她是长意的人。

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在驭妖谷的时候是,在国师府的时候是,现在,在这湖心岛小院的阁楼之中,也是。

她这一生,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也被迫做了许多选择,或悲伤,或痛苦,艰难隐忍的走到现在,被命运拉扯、摆弄、左右。

但宿命从未让她真正臣服。

林沧澜用毒药控制她,她便一直在谋划夺取解药。顺德公主以酷刑折辱她,她也从不服软。

她一直在和命运争夺她生命的主导权,有赢有输,但没有放弃。

一直争到如今。

纪云禾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枯瘦,眼窝凹陷,面色苍白,她和命运争到如今,可谓惨烈至极。而从前,她在争“生”,如今,她想和命运换个玩法。

她想争“死”。

她想要决定自己在何时,于何地,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章。

骄傲的,有尊严的,不畏惧,不惊惶的结束这一程逆旅。

而今的纪云禾,没有杂事要繁忙,于是她用所有的时间来思考这个事情,设计、谋划,思考,然后做取舍和决断。一如她从前想方设法的在驭妖谷中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同伴一样。

这湖心岛的阁楼禁制,靠现在的纪云禾是怎么也打不破的,所以她唯一能死亡的地方,就是这阁楼的几分地里。不过没关系,做谋划,总得有舍有得,她的最终目的是死亡,时间地点用哪种方式,都是可以妥协的,达到最终目的最重要。

且她现在的这个目的,只要瞻前,不用顾后,可谓是十分的简单直接,毕竟……善后是活人的事情。

她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怎么达到这个目的。这个事情有点难,因为她和长意的目的相冲突了——长意不让她死。

纪云禾在独处的时候,将阁楼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武器。

自刎是不行了,跳楼又撞不出去,想饿死自己吧,每天定点送到的三餐还得被人盯着吃进嘴里。

难不成闷口气,憋死自己吗?

她倒是试了试,日出睡觉的时候,她把被子都闷在了自己头上,紧紧的捂住,没一会儿是气闷,但气闷之后她的手就没有了力气,竟然就这样趴在被子里呼哧呼哧的睡了一天。

醒来的时候,除了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也没其他不适。

纪云禾还把目光放到了房梁上,想着用床单拧根绳,往房梁上一挂,吊死也行。

纪云禾觉得这法子可行,但是找来找去,愣是没找到剪子。

这才想起,竟然是上次她用剪子将床帏捡了,做成披风逃出去后,长意将她的剪子也给没收了。拆不了褥子,她便把床单个扒拉了下来。可床单一抖,布料飘然落下的时候,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脸煞神。

长意一脸不开心的负手站在纪云禾面前。

床单软趴趴的垂坠在地。

纪云禾呆呆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长意,一时间还以为这个床单是个什么道具,突然来了一出大变活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纪云禾看了看自己房间的大门,“这不是饭还没送到吗……”

长意黑着脸,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只道:“你又要做什么?”

“我……”纪云禾又把床单抖了两下,“我觉得床单有些脏了,抖抖。”

“抖完了?”

“嗯。”

“铺回去。”

长意背着手,盯着纪云禾将床单又规规矩矩的铺了回去,然后一脸不高兴的走了。和来时一样,无影无踪。

纪云禾往床上一坐,觉得自己出师不利。但通过这件事,她也明白了,这个鲛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能很快的洞察她的一举一动。这次还好没有漏出要自尽的马脚,不然之后的事办起来更加麻烦。

看来……不能用缓慢的方法自尽了。

纪云禾摸着下巴,愁得长叹一声。

她看向屋内的炭火,这拿碳烧屋子的方法怕是也不行。指不定火还没燃起来呢,大冰山就瞬间赶过来了……

不过……纪云禾看着屋内无声燃烧的炭火,倏尔想起了先前,她被关在国师府地牢的时候,大国师曾给她看过的书,大国师曾经喜欢的人游历天下,写了数本游记,游记中,除了一些天文地理,山川湖泊的记载,还有一些闲散趣闻。

她隐约记得,其中有一章曾写过,北方某贵胄家中,曾用一种名叫“红罗炭”的木炭来取暖,此种木炭用名贵的硬木制成,灰白却不爆,可用时间也极长,且十分温暖。但贵胄家中幼子常常早夭,女眷寿命皆不长,男子也常罗患疾病,甚至在一夜里,家主与夫人尽数丧命。

而家主与夫人死亡之后,据说面色安详,犹似还在梦中,并无狰狞之相,当地的人认为是此宅风水不好,有妖怪作乱,家主与夫人皆被妖怪吸取了神魂。

但著书之人探究之后却发现,是他们用的木炭和房屋不通风造成的惨案,著书人将其称为“炭毒”。

而纪云禾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她在看完这文章之后还曾与大国师探讨过一番。

纪云禾说世间很多人,都将自己不理解的事归类为妖怪作乱,是以对妖怪心生嫌恶,难得还有一人愿意如此费力不讨好的去查明真相,写在书中,虽然这书最后没什么人看见……

大国师闻言只道:“她较真。”

当初纪云禾只感慨大国师是个情深的人,他喜欢的女子也甚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