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寒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之澄,突然开口问道:“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合该松泛些。陛下可愿意出宫游玩?”
顾之澄原本还在低头琢磨着这个九连环到底如何玩,听到陆寒如此突兀的话语,猛然抬起了头。
上一世,她虽对宫外很是憧憬好奇,但因为诸多事务缠身,所以从未得空去宫外游玩过。
即便是偶尔出宫巡视,也为了天子威仪,需得正襟危坐,不得左顾右盼,更别提能逛街游玩了。
关于宫外的事儿,她都是好奇地听田总管和翡翠提过一两嘴,但他们出宫的机会也少,所以也并不十分了解。
顾之澄睁着晶亮的眸子,黑葡萄似的水汪汪一片,嗫喏着小声问道:“朕......朕可以去么?”
她为幼帝,空有名义但却无权无势,而陆寒为摄政王,表面辅佐实则权倾朝野,所以顾之澄知道,她是处处都要受制于陆寒的。
陆寒垂下眼帘,沉声说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去不去自然权由陛下决定。”
“......”顾之澄听着陆寒这冠冕堂皇的话,真想拆穿他的真面目。
若不是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教训,以她这么小的年纪,听到陆寒这样的话,定是要感激涕零,待他更为亲厚了。
实则上,她这位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能做主的事,只是与陆寒意见相一致的事儿。
也就是说,意见一致听她的,意见不一致听陆寒的。
总而言之,便是说得好听。
顾之澄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努力维持着小孩天真单纯的做派,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仰头朝陆寒扬起一张笑脸,“那便出宫瞧瞧吧。”
两世加起来头一回出宫玩,顾之澄原本已经锤炼得古井无波的心性终究还是忍不住起了波澜。
翡翠知道她要同陆寒出宫之后,担忧不已,一面伺候着她更衣,一面劝道:“陛下,摄政王邀您出宫,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呐!您还是莫要去了罢?这宫外比不得皇宫内,外头鱼龙混杂的,万一......万一有人趁机行刺可如何是好呀......?”
翡翠瞧起来很是忧心,眉峰紧紧蹙起,片刻也未见松展。
顾之澄抿唇笑了笑,小手轻轻拍了拍翡翠的手背,以示安抚,“翡翠姑姑莫要担心,既是摄政王亲自带朕出去,他就一定会护朕周全。朕若有半点闪失,朝臣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翡翠“噗嗤”一笑,许是想到摄政王那般冷峻严肃的人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场景有些可笑,但很快她意识到失态,马上收敛了笑容,替顾之澄理了理发髻。
小孩的头发都细碎,顾之澄也是如此,即使刚起床时梳了两个一丝不苟的小揪揪,只去御书房同陆寒说了几句话,现在又多了许多散乱的绒毛伸了出来。
好容易理顺了发髻,顾之澄换了身简单的姜黄色对襟小袄外罩一件石青刻丝斗篷,又带了顶兔儿造型的风帽御寒,整个小小的人儿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密不透风。
不能怪翡翠太操心,只能怪顾之澄体弱,若是受了凉,又要小病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
陆寒在宫门处已经等了顾之澄许久,心情已经有些不大耐烦。
一个小孩子出门也要忙活这般时辰,光阴珍贵,早知道就懒得带他出宫了。
但见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踩着雪一脚一个浅坑,明明是平地却走得跋山涉水似的朝他走来,他顿时好像又没了脾气。
陆寒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替顾之澄挡住了正面宫门大开而来的凛冽寒风,淡声抬手道:“陛下,马车已准备妥当,请。”
凛冽的风鼓得他一身墨色长袍猎猎而动,风正肆虐,他高大峻拔的身子挡在顾之澄的前方,却如巍峨大山不动。
顾之澄抬起头,从绒绒的毛里露出了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因这兔儿风帽两侧还竖了一对耳朵,正被风吹得一动一动,配上她清澈水润的大眼睛,活像了一只可爱无害的小兔子。
这么可爱的小孩......真让人想捏一把脸上那软嫩嫩的肉。
陆寒不着痕迹地将垂在身侧的掌窝成了拳,转身上了马车。
但他并没有径直进到车厢里去,而是侧过身子半蹲着朝顾之澄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她上来。
他的手掌宽大而修长,在日光照耀和白雪映衬之下,竟有些细腻透明的玉石质感。
明明是极好看的手,在顾之澄眼里,却如同修罗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只魔掌,横亘在她眼前。
曾在无数个梦魇里无情掐着她脖子的手,惊得顾之澄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她抬起眸子怯生生地看着马车上的陆寒,澄澈如洗的眼睛里浮现起如雾如蒙的畏惧之色。
陆寒在半空中的手微怔,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这么怕他。
他实在没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儿,他小时候明明还抱着他玩过几次的......
陆寒思忖片刻,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一定是太后。
小孩子耳根软,太后不知在顾之澄跟前说过他多少坏话,才让顾之澄怕他怕成这样。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不知为何,在陆寒心里就仿佛成了一块过不去的石头,堵得慌。
陆寒微微眯了眯眸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要和一个小孩过不去,看到顾之澄一脸藏不住的防备和畏惧远远看着自己,他再次抬了抬手,朝顾之澄重复道:“过来。”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嗓音冷冽低沉,仿佛冻人的冰珠子,直往人心上坠。
顾之澄最会察言观色,当然知道陆寒此时已经十分不悦,她自然不敢不听。
原本见到陆寒就腿软的她,只好慢慢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心中万分后悔为何要跟着陆寒出宫。
她就是一辈子没出宫玩过,也再不愿跟着陆寒出宫了嘤嘤嘤。
可现在,她总不能临时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到了马车跟前。
陆寒仍旧半蹲在马车车板上,正垂眸看着她。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迫人的寒气从头顶一直浇到了脚底,比这凛凛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顾之澄咬了咬唇,还是颤巍巍将手抬起来,放进了陆寒的掌心里。
只是一刹那,陆寒掌间发力,将她扶了上来,很快便松了手。
在陆寒看来,不过是件寻常小事,顶多是觉得小孩的手太凉了些,像块冰豆腐,又冷又嫩,寒得沁人。
可顾之澄,却是进了马车坐定后,也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到底已经是二十多岁姑娘家的心思,早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自然刚刚和陆寒短暂又亲密的接触,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上一世,顾之澄活了快二十年,都未曾和任何男子有过一点点亲密接触,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男子的手那么宽大,那么暖和,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带着灼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