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年年初,郝局长从省厅争取来一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放在云赭下面的一个县实施,名曰“三清工程”,安排包云河具体主抓。本来“三清工程”跟老林没有什么关系,更没有利害冲突,但后来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将老林与“三清工程”、包云河牵扯到了一起。
去年3月,“三清工程”施工队的一辆卡车拖着筑路用的碎石前往工地,途中将一位农村老太太刮了一下,老太太倒在了地上。司机听见旁人的叫喊,忙停车下来查看,见老太太虽然身上没什么伤,却已人事不省,立马拦住一辆面包车,将老太太急送县人民医院抢救。
老太太不治而亡,司机感到很冤枉。当时那段村道较窄,他看见那个老太太歪歪斜斜地走在路边,还特意揿了几声喇叭提醒她小心避让,注意安全。不想她还是碰到了车,被车尾的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意外地送了命。按说出这事司机没多大责任,他叫冤枉倒也实在。事后的调查和尸检也表明,这个司机几乎可以完全摆脱责任。原来,那个农村老太太患有老年痴呆症,还有高血压等诸多毛病。出事那天,神志不大清醒的她是自个儿撞到车尾上去的。这一点有几个当时在场的路人可以作证。而且,当时车速很慢,她刮倒后根本没有受到致命的撞击。她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脑溢血突发而不幸身亡的。
包云河奉命处理此事。弄清情况后,他觉得事情并不复杂,处理起来不会太难。既然责任在老太太,就不存在赔偿的问题。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由施工队老板拿个两三万块钱,用于安葬死者和安抚死者亲属,还是应该的。万万没想到的是,处理这事竟然相当麻烦。麻烦就出在老林身上。老林是那个农村老太太的儿子。
老林作为死者亲属,与包云河和施工队老板面对面坐下来谈判,却非常不顺利。因为老林根本不听关于事故实情的任何解释,不肯接受包云河的调解意见,一口咬定老太太就是被车撞死的,没有20万这事休想了结。
老林的蛮不讲理和漫天要价,让包云河大为恼火。他忍着火气,耐心地和老林协商,老林却始终不肯让步,态度越来越蛮横。包云河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实在忍无可忍,就拍着桌子跟老林争吵起来。第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包云河以为谈判破裂后,老林会冷静下来,作一些反省,不再提出那么离谱的要求,可他想错了。第二天,老林竟然做出了更荒唐的举动。他唤来一帮人,将老太太的尸体从县人民医院抬到了县政府大院,并打出大字横幅,要求政府为民做主。老林此举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坏了。市里分管信访的副市长很快得到消息,马上打电话给郝局长,批评他工作不细致、处置不力,才导致矛盾升级,进而酿成了“抬尸事件”。这位副市长严厉地强调,稳定压倒一切,要求他火速去县里,与县委、县政府领导一起妥善处理这起突发事件,务必控制住事态。郝局长受了批评,满肚子都是火,把包云河叫来责怪了几句后,立即和包云河赶往县里,投入事件处理当中。
和老林又开始谈判。在谈判前,郝局长、包云河和县里出面处理此事的一位副书记商量了一下,包云河和副书记的想法是一致的,主张对老林绝不能手软,必须要求老林无条件抬走尸体,否则就采取强制措施,并对老林实行治安处罚。郝局长却怕矛盾进一步激化,主张先跟老林谈条件,进行一番讨价还价,如果谈得拢就好,谈不拢再采取相应手段也不迟。包云河认为在这种情势下,根本不可能跟老林这种人谈成功,但后来还是依了郝局长,与老林商谈了近一个小时。结局正如包云河所预料的,老林就像茅坑里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不肯作出半点让步,还一再叫嚣,不答应给他20万,就绝不会抬走尸体。见和平解决实在无望,郝局长才同意动用警力。那位副书记一声令下,数十位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一拥而上,强行将尸体抬出大院,直接送到殡仪馆进行了火化,同时还将老林拘留了7天。
“抬尸事件”果断处置之后,包云河觉得老林这人有点邪乎,就暗暗对他的底细作了一番了解,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个老林根本不是什么好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混混、老无赖。他从小就偷鸡摸狗、游手好闲,后来一直游荡在市区,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天到晚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吃喝嫖赌。30多岁时,他曾因诈骗被判入狱,在牢房里度过了7年。出来后仍不思悔改,照样不务正业。直至如今已年过五旬,还是未成一天器。老林对自己的老母亲从来不管,哪怕老太太患了痴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他也很少回去瞧上一眼。但得知老太太被卡车刮倒,已意外身亡,老林却立马就赶回了老家。他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老母亲临死之际给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可得抓牢了,狠狠地敲诈一把!正是出于这种心态,他才漫天要价,才以抬尸相要挟。
知道了老林竟是这种人渣,包云河明白,麻烦还远未结束。果不其然,老林从拘留所一出来,就捧着老太太的骨灰盒,带着一床破被絮,来局里找包云河了。大概是因为受了点挫折,老林的口气软了些,不再坚持非要20万不可。包云河也意识到两三万块钱只怕打发不了这个难缠的家伙,也决定做些让步。可两人的想法差距仍然很大,没法达成共识。当晚,老林将被絮一铺,就睡在四楼走廊上,并声称问题不解决,就以局办公楼为家,驻扎在此绝不撤走。包云河对这种耍赖的做法十分反感,决定不理睬他,将他晾起来,看他能硬撑到几时。可郝局长却看不下去了,觉得一个上访者天天睡在这里,还带着个骨灰盒,太不成体统,又担心老林还会惹出什么更让人惊骇的事端来,就要求花钱买平安,争取尽快息事宁人。包云河拗不过,只得委曲求全,再次跟睡在办公室门口的老林对话,忍痛作出巨大的让步,最后以11万谈定。老林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的,临走时却并不领包云河的情,还骂骂咧咧的。包云河很有些懊恼,觉得真是便宜了这个狗东西。
终于得以了结,从此应该天下太平了吧?包云河又想错了。几个月后,大约是那11万块钱挥霍得所剩无几了,老林竟又跑来找包云河,说相比某个类似事故,给他的赔偿实在太少,他亏大了,要求再追加一点钱。其时,郝局长已住进了医院,包云河不再有顾虑,就对着老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田晓堂就是那次跑去劝架,才认得了这个老林。那回,老林是灰溜溜地离开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竟会突然变得这么强硬,就像一头咆哮的狮子。碰了硬钉子,老林也该死心了吧?哪想在半年之后,老林竟又不邀而至,打上门来了。这个老林,真像一只蚂蟥,叮上了谁就不肯轻易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