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
“两位吗?女士、先生,这边请。如果两位想要欣赏风景的话,有一张靠着海湾的桌子。”
爱丽丝跟着酒店服务员走了过去。
“喂,过来呀,马克!坐在那边吃饭会感觉像在船上一样……”
她丈夫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我们坐这边好些。”
“这儿?坐在这么多人中间?我想还是……”
“求求你了,爱丽丝。”
他非常用力地拉着她,她转过身来:
“你怎么了?”
他嘴里轻轻地“嘘”了一声,眼睛有所暗示似的盯着她,把她拉到桌子中间。
“怎么回事,马克?”
“我待会儿告诉你,亲爱的。先点菜吧。你想吃虾吗?或者酱冻鸡蛋?”
“点你想吃的吧,你比较清楚。”
他们相视而笑,让疲惫的服务员干等着。他站在旁边淌着汗,紧张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要一份酱冻鸡蛋虾,”马克开始点菜,“再来份鸡蛋培根。冷烤鸡配莴苣沙拉。要奶油干酪,还是特色菜?要特色菜吧。再来两杯上好的浓咖啡……麻烦给我们的司机准备一份中饭,我们两小时后就要出发。苹果酒?我不太信得过……来干香槟吧。”
他像刚搬运完衣柜一样舒了口气。他注视着晌午浅色的海面,灰色的天空,后来他将眼神转到妻子身上,她的小宽檐帽子面纱下垂,他觉得她很美。
“亲爱的,你看上去面色可真好。海的湛蓝把你的眼睛染绿了,真好看!你胖了,在旅行时这点很好,适度的胖,但须适度。”
她骄傲地扬起圆圆的脖子,身子倚在桌子上。
“为什么不坐靠近海湾的座位?”
马克·赛吉并不想撒谎:
“因为那儿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是我不认识的?”
“我前妻。”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亲爱的?迟早还会遇到的。这并不重要。”
爱丽丝缓过神来,她问起情理之中无法避免的问题:
“她看到你了吗?她看到你看到她了吗?把她指给我看。”
“不要马上转身,求你了。她可能在监视我们……她棕色头发,没有戴帽子,她应该也住在这酒店里……她是一个人,在那几个穿红色衣服的孩子后面……”
“嗯,我看到了。”
隐蔽在沙滩帽大大的帽檐后,爱丽丝可以看到那个十五个月前还是她丈夫的妻子的女人。“无法相处,”马克对她说,“唉,是的……完全无法相处。我们离婚时双方表现得都很成熟,就像朋友那样,平静而迅速地分手了。我很快爱上了你,而你也希望和我在一起好好生活。活在这份幸福里的我们真是幸运,没有施害者,也没有受害者。”
那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顺滑、带着光泽的头发遮住脸庞,海面的光线在她头发上投下蓝蓝的光斑。她吸着烟,眼睛半闭着。爱丽丝朝她丈夫转过身去,拿起虾和黄油,庄重地吃起来。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她也是蓝眼睛?”一阵沉默之后她说。
“我从来就没有意识到!”
他吻她伸过去拿面包的手,她因为愉悦而脸色羞红。她皮肤棕黄,略微丰满,看上去有些朴实。但她眼睛渐变的美丽蓝色和金色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脆弱多情的金发女郎。她对丈夫怀着深深的感激,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极致的快感,显得率性而不自知。
他们胃口很好,两人边吃边喝,彼此都相信对方已经忘了那个白衣女人。爱丽丝有时候笑得很大声,马克始终很注意他的外形,他伸展肩膀,挺直脖子。他们默默地等着咖啡上来。天空正中的模糊的太阳在河上投下倒影,波光粼粼的河面火一样地闪烁着,河水缓缓地注入海口。
“她一直在那儿,你知道吗?”爱丽丝突然嘘声说。
“她让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换个地方?”
“完全不用。不舒服的应该是她!而且她看起来也并不太开心,你看到了吗……”
“我不需要看。我知道她那副神情。”
“啊,是吗?这是她的风格?”
他从鼻孔吸进一口烟,皱了皱眉头:
“风格……倒不是。坦白地说,她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
“哦,比如?”
“亲爱的,你有一种让人惬意的投入,一种疯狂的投入……你是一个天使,你……你爱我……我很自豪,当我看到你的眼神……是的,你的眼神……而她……我不知道如何让她快乐。就是这样,我不知道。”
“她真难以相处!”
爱丽丝气愤地给自己扇扇风,向那个吸烟的白衣女人匆匆一瞥。那个女人头倚在藤椅靠背上,带着倦慵满足的神情。
马克微微耸耸肩:
“是的,”他确认道,“人还能要什么?那些永远都不快乐的人真值得同情。而我们,我们是那么的快乐……不是吗,亲爱的?”
她没有回答。她偷偷地瞟了一眼丈夫的脸。他面色红润,五官端正,茂密的头发里冒出了些许白丝,短小的手保养得很好。爱丽丝带着疑惑,第一次自言自语地说:“她究竟要什么呢,她?”
直到马克结完账,安排司机出发上路时,她还在不停地看那个难以相处的、不快乐的、优越的女人……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