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先生

莫里斯·乌西奥身上焕发着一种稚嫩的知足,一种带点儿女生气和官僚味的欢欣,一个多星期来他第一次感到这样——总理鉴于他处理各种事务的经验和作为地区副长官在当地的影响力,把他提升为旅游和农场机械化部长。部长的大办公室让莫里斯喜出望外,还有其中历史悠久的办公桌和欧比松地毯。窗外一座绿色的没有花的小花园遮住了高高的落地窗,窗玻璃映照出戴着假发的大理石半身雕像的空心后背。莫里斯·乌西奥朋友般的亲密随和也得到了他的办公室秘书的尊重。

莫里斯刚用他那只永不疲倦的手签署了第一封公文。

“就这些,瓦捷?”

“今天就这些,亲爱的部长,您自由了。”

“我载你一程?”

“不用了,谢谢。我在为您准备明天的工作。啊!还有小麦公报……对了,在酒店行业的演讲,您考虑过吗?”

“是的,但……”

“我也想过。您的第一次演讲一定要成功……不要担心,我今晚准备。第一个月千万不要搞砸了。啊!还有两个你家乡来的人,她们等了两小时……”

“什么人?”

“速记打字员。您想让我叫一个进来吗?目前只有一个职位空缺。”

“你知道她们的名字吗?”

“当然。瓦伦丁小姐和拉娅里斯小姐。两个都来自康萨科。”

“拉娅里斯,拉娅里斯……我老家有三百个拉娅里斯,村里就有六十个……哪个拉娅里斯呢?”

“我把她们打发走?让她们改天再来?”

瓦捷兴奋地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脚,带着他在莫里斯身边突然获得的理发师或者杂技演员般的敏捷。莫里斯重复着这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名字,用眼神抚摸着那座绿色的忧郁的花园。他曾经秀气的脸颊如今长出了红斑,圆鼓鼓的腹部系着腰带,在他前面挺着像一个装着圣物的垫子。

“我见下她们,”他决定道,“你知道,她们从康萨科来,那儿是我当选的摇篮……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吗?”

“都走了,看门的总是老板。”

“我一边出门一边见她们:她们会在这儿给我闲扯半小时的康萨科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对吧?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心。”

瓦捷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莫里斯穿上大衣,手里拿着帽子,走进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面的石膏墙和黄杉桌褪色了,这间破旧的部长办公室倒也没让他难过。

“小姐……您来自康萨科?您请坐。”

“哦!部长先生……”

一个高大的女孩一脸茫然,结结巴巴地开口,她用坚毅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一个知道自己身价的奴隶。这个棕色女子确属罕见,琥珀色的头发,小鼻子,羞怯之中带着莽撞。

“啊!家乡的这些女孩,真是佳人!”莫里斯·乌西奥心里说道,他随意问了问瓦伦丁小姐一些问题。

“是的,部长……哦!当然,部长先生……我先是在格兰德路角落的瓦纳万做会计,部长去过那吗?但我打字很好,所有牌子的打字机都会。两年前部长先生竞选时是我父亲把横幅挂到格兰德路中间的,部长先生还记得吗?”

她像一个女仆一样用第三人称和他说话,又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一样垂着双眼。

“她在试她的运气,”莫里斯心里想,“她是对的,没有她得不到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驾驭一切。一个康萨科女子。对这个办公室来说,她可是极好的装饰品,她的头可以倚在我的肩上!……”

“我的一位秘书会通知你,小姐。”

她露出血红马那样细长硕大的眼睛。

“部长会给我一丝希望吗?”

“我想是的!”

他伸出手,握住这个小姑娘冰冷激动的手,他高兴地看着她,她出去时撞到了椅子,找错了门。他回到自己办公室,一面长镜子中映出他的形象,唉!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头发也渐渐花白。他变得伤感起来。

“你不能拥有一切。到了这个年龄……诺,还有拉娅里斯小姐……要不我让瓦捷把她打发走?”

但一个矮矮的身影已经挡住了门口,拉娅里斯小姐看起来差不多有五十岁,有些许皱纹,微微发胖,她戴着棉手套和黑加仑子帽子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您来自康萨科吗,小姐?当然,这是一个优势。我非常喜欢康萨科和我康萨科的同胞们!”

“我在巴黎已经十七年了。当过收银员、速记员、打字员和图书馆……”

“很好,很好。我们会看到的,我们会看到的……不,不,不用给我资料。如有必要,您把它们交给我的一位秘书就行。拉娅里斯?哪个拉娅里斯?住在桥附近那个?”

“不,在斜坡那边,在卡斯特克斯路附近。”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微笑着,半闭着眼睛。卡斯特克斯路上坡的地方……他曾经从这条路骑马下到康萨科,一路上不断听到康萨科那些诱人而令人狐疑的女人的欢呼:工厂的女孩、悠闲地倚在锻制阳台上的女人。

“我明白了……有点儿远。”

“没有那么远,部长……”

拉娅里斯小姐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的头发几乎发白。

“那是您最喜欢的路,先生。家乡所有人都记得。”

“我也记得……”

……英俊的男孩,总是精神十足,打猎,跑步,一切恭维都让他喜悦,女人的笑声和泪水,活蹦乱跳的马,烈红酒……莫里斯可以听到他的坐骑在陡峭的火石山坡上发出的马蹄声……他点点头,略带诚恳地说道:

“啊!拉娅里斯小姐,我多想回到我骑着马冲下那条马路的时候……”

“您的马儿,部长……”

他像个快乐的年轻人一样做了个手势。

“是的!”

“在夏天,您没有穿夹克和背心,而是穿着一件柔软的衬衫,您卷起袖子……”

“是的!”

“您用一只手牵住了马,对所有的女士脱帽示意……甚至对那些地位低下的女人……对那个阳台上的卡门,对烟店的女孩,对所有……”

莫里斯握住她戴着棉手套的手:

“是的!您记得这一切吗?”

“啊!莫里斯先生……”

这位妇人的头直直地看着他,她没有掩饰她的两行泪水,也没有藏掖她蓝色的眼睛里面还留着的不可抹灭的“莫里斯先生”骑在坐骑上的形象。

莫里斯遗憾地叹了口气,放开拉娅里斯小姐的双手,站在离她有点儿距离的地方。

“那么,部长,您的意思是所有的职位都满了吗?”

他把手指插到灰色的头发里,正如他以前把手指插到金色的头发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