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

自那以后,米拉一反常态,频繁地参加每次和平运动小组的会议。“我可真不明白你这是怎么了。”瓦尔挖苦地说。

“我是为了追求终极真理。”米拉自嘲地说。

可是,本并没有出现。米拉很失望。一个月后,她正要放弃时,他终于出现了。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她懊恼地责怪自己自作多情。可她还是无法平缓心跳,也不敢直视他。那晚,会议上的内容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也许他有脚臭;也许他会坐在马桶上看杂志,整个厕所臭气熏天;也许他投票给了尼克松;也许他是一个素食主义者,靠吃豆类和糙米为生;或者,他认为欧内斯特·海明威是美国最好的小说家。然而,她的自我告诫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脉搏。开会时,她什么也听不进去,结果会后也不知道和他聊什么。她笨拙地坐在那里,试着表现得镇定点儿,心想他会不会朝她走过来,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就更快了。可是他被一群人围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透过眼角的余光,她看见瓦尔走到本身边,加入了那群人。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耳朵嗡嗡作响,但她能看到瓦尔做着手势,听到她在笑。她想,瓦尔的表现一定很棒,不由得讨厌起她来。可为什么啊?瓦尔有格兰特了啊,她不需要本。米拉坐在那儿,感觉气血上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瓦尔走到她身旁,碰碰她的胳膊:“小家伙,准备回家吧?”

米拉僵硬地站起来,跟着瓦尔走出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她尽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对了,”瓦尔欢快地说,“你周六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她麻木地问。

“哦,我请了几个人吃饭。有克丽丝、巴特、格兰特、我、你和本。我灵光一闪,就有了这个想法!”她转身对米拉说,“我在会上注意到你不见了。我想,要等你采取行动,还不知道要拖几个月呢。你可别指望男人能察觉出你的心思,他们只会回家做白日梦,然后手淫或者不手淫。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替你安排了。希望你别介意。”

米拉没反应过来瓦尔是什么意思。她把每个词都琢磨了一遍,又问了一些问题,这才反应过来。她惊呼一声“瓦尔”,转身拥抱了她的朋友。她们正在人行道上,路人纷纷侧目,可米拉不在乎。

“米拉,先别这么亢奋,好吗?”瓦尔无奈道,“你都还没有真正了解他呢。”

“好吧,听你的。”米拉乖乖地说。瓦尔笑了。

“这就对了。”她说。然后她们都笑了。

那晚,她到得很早。只有瓦尔、克丽丝和她的朋友巴特在那儿。他们都在厨房里,瓦尔正在搅拌什么东西。克丽丝在切菜,巴特在摆桌子。他们正在争论着什么。

“我可以随心所欲,”巴特振振有词,“就算我化学考试两次不及格,我还是能进哈佛。瞧,我们还是给他们施加了压力的!”

“真不错,”瓦尔挖苦地说,“从前他们把你拒之门外,因为你是黑人;如今他们让你进来,也因为你是黑人。这就是所谓的进步吗?”

巴特深情地看着她:“我还没进哈佛呢,只能说正要进。”

“嗯。但我没见你在为此努力啊。”

“我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巴特傲慢地说完,大笑起来。

“是啊,比如贩毒。”克丽丝开玩笑说。

“那可是一种社会关怀!”

特兰特走进来时,他们都在笑。见着他,巴特一下子冲上前去,挥舞着拳头嚷嚷道:“正想找你这家伙算账呢!”

米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克丽丝和巴特之前的互动方式对她冲击不小。从童年起,米拉就一直是个自由主义者,反对任何类型的偏见,认为各个群体之间应该充分地交流。可她的自由主义来得太容易了些。除了朋友家的女佣,她从未接触过其他黑人;除了诺姆的一个同事(她不喜欢那个人),她也从未接触过其他的东方人;她不认识任何美洲印第安人或墨西哥裔美国人。第一次见到巴特时,她吃了一惊。对于巴特、克丽丝和瓦尔之间那种毫不避讳的争论,她仍然感到不安。在内心深处,她时时感到这种戏谑和争论会演变成暴力,巴特会抽出一把刀把她们都杀了。这样的场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所以当巴特朝格兰特走过去时,她脸色苍白,但其他人都在笑。格兰特朝巴特晃着拳头,吼道:“你就是一蠢货,哥们儿!”巴特也同样回敬他。

他们在餐桌两边坐下来。米拉站在柜台前倒酒,面对着墙,设法让自己放松下来。瓦尔看着她,轻声说:“他俩总是吵个没完。”米拉看着他们。

他们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喊的。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件银餐具,作势要攻击对方。他们——不,是巴特,半带着笑容,格兰特则很严肃。米拉过了很久才搞清楚,他们在争论少数族裔抗议的正当方式。巴特赞成用坦克和枪支,格兰特则认为应该通过法律。

“进入权力机构是唯一能够获胜的方式!”

“胡扯,你进去,它会生吞了你的,哥们儿!等它把你吞进去以后,你就会被同化了!他们会买下你的灵魂,把它洗干净,漂白了,直到它比白人还白。”

瓦尔突然吼道:“够了!”他们转过头,见她正准备削胡萝卜。她平静地说:“你们去别的房间吵好吗?吵得我受不了。”

他们仍然继续争论着。巴特坐在那里,格兰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他们一起去了另一个房间。米拉看着瓦尔,说:“我以为你会加入他们。”

瓦尔叹息一声:“他们就那个问题吵啊,吵啊,吵个没完,不下十次了。他们就是喜欢吵。我可不想在讨论不出结果的争论中浪费精力。他俩也只是说说而已。像他们那样,干坐着谈论改变社会的正确方法,有什么意义?有人要用枪,有人要用不同的权力形式。太荒唐了。巴特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会动武,但他并不希望那样。格兰特呢,在文质彬彬、禁欲的外表之下,他其实是个杀手。他的脾气就跟刚从树上下来不久的野蛮人似的。”

“是啊,”克丽丝想了想说,“没错。妈,还记得那天晚上吧,他冲你发火,把鸡尾酒桌都掀翻了?就是很重的那张,上面还放着好多东西。他摔碎了很多东西,”她转身对着米拉,继续说,“把桌面彻底弄坏了。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我们收拾残局。”

“他也就这种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瓦尔冷冷地说。

“可是,妈,”克丽丝将她那轮廓柔和、稚气未脱的脸庞转向瓦尔,严肃地说,“你怎么能那么说呢?你怎么能说讨论什么是正确的方法没有意义呢?你自己不也总在谈论改变社会的正确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