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37
雪子在涩谷的姐姐家住到了三月底,本来可以一直待到结婚那天,不过她毕竟不想在那里住太久。更主要的是,她很想和芦屋的亲人们从容地告别,所以一到四月她就迫不及待地回芦屋来了;并且转述国岛的话说,决定在二十九号的天长节[191]那天举行婚礼,宴席设在帝国饭店。御牧方面,因为子爵年事已高不能出席,由嗣子正广夫妇代理。御牧家希望,虽然应该避免奢华,但是要操办得与他家的地位相称,所以决定按照这个宗旨发请帖。因此,当天御牧方面在东京的亲戚朋友自不必说,估计关西方面也会有相当多的人参加。这样一来,莳冈方面以大阪的亲戚为首,名古屋辰雄的老家种田家里的亲戚,甚至那位大垣的管野遗孀也会邀请参加。可以预料这是近来最盛大的婚宴。
正好在这个时候,甲子园的房子也腾出来了。有一天,御牧西下到芦屋来拜访,邀幸子和雪子去看那栋房子。房子位于阪神电车道北几百米之处,是比较新的平房,夫妇俩雇用一个女佣住在这里大小正合适,特别是有一个近四百平方米的院子。御牧和幸子姐妹商量房间的装饰和怎样放置衣橱、梳妆台。随后,他顺便说了新婚旅行计划:新婚之夜住在帝国饭店,第二天早晨前往京都,在京都只向父亲请安,当日即赴奈良,在奈良停留两三天,游览大和古都奈良的春光。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如果雪子小姐不稀罕去奈良,就改去箱根、热海[192]也行。幸子没有征求雪子意见就说:“关东那方面就免了,请您带她上奈良去吧。我们虽然离奈良近,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对大和的名胜古迹并不熟悉,妹妹们连法隆寺的壁画也没看过。”御牧提出在奈良要住日本式的旅馆,即使御牧不说,幸子因为曾在西式的奈良旅馆吃过臭虫的苦头,所以向他推荐了月日亭旅馆。
御牧还说,经国岛先生介绍,他已经决定去尼崎市郊的东亚飞机制造工厂工作。因为他在美国的大学里学过航空专业,有那里的毕业证书才找到这个职位。而实际上,御牧毕业后并没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对制造飞机已无异于外行,因而他对厂方将分配他什么工作感到不安。而且对方看在国岛先生的面子上可能会给予较高的工薪,因此他更觉不安。不过为了熬过这种时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抓住这个职位。新婚旅行回来后,他就立即开始过工薪族的生活了。不过,他也打算在工作之余,研究关西地方的古建筑,准备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御牧问:“小妹怎么的了?”幸子大吃一惊,装着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她今天没来,但是她很健康。”御牧不知是否知道了妙子的事情,后来没有再提她,待了半天就回去了。
妙子这时候因快到预产期了,已带着阿春从有马秘密回到神户,住进了船越医院一间单独的病房。不过,幸子怕被人们发现,她和雪子都没有去医院,连问候的电话也没打一个。妙子入院后的第二天深夜,阿春悄悄地回来了,报告说妙子胎位不正。据院长说,去年去有马之前检查时,胎位确实是正常的;多半是后来因为坐车翻山越岭而使胎位倒过来了,如果早点发现还能使胎位恢复正常,只是现在已临近分娩期,胎儿已下到骨盆,无论如何也为难了。不过,院长保证一定设法让妙子平安分娩,不必担心。阿春说:“既然院长这样说了,看来不用担心。”说完就回去了。可是到了四月上旬,预产期过了,还是毫无动静。也许因为是初产妇,不免有些产期推后。
不知不觉间,樱花也要凋谢了。贞之助夫妇想到半个月以后雪子就要出嫁了,对一天天匆匆流逝的春天深感怅惜,本想为雪子举行纪念性的娱乐活动,可是今年的事情比去年更难办了。甚至连雪子新婚之夜穿的便服,也因为受“七·七禁令”[193]牵连而不能定制新品,只得委托小槌屋收购二手货。从这个月开始连大米都实行凭证供应制了。另外,今年菊五郎也不来了。至于赏花,去年尚且怕被别人看见,今年就更应该避忌了。不过,他们认为这只是每年的例行活动,便尽量打扮得朴素些,在十三号星期天到京都去作一日游。他们没有去瓢亭等景点,只是从平安神宫到嵯峨走马观花地走了一趟。加之今年妙子又缺席,四个人在大泽池畔的花下拘谨地打开便当,往漆器杯里倒上冷酒,静静地传递着酒杯喝着闷酒,好像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就回来了。
贞之助他们赏花后的第二天,那只早就大腹便便的铃铃生小猫了。这只母猫已经十三岁了,去年怀胎后也不能自然分娩,靠打催产针才好不容易生下来,今年又是从头一天晚上就出现了临产征兆,可就是生不下来,她们在楼下的六铺席间的壁橱里给它做了个窝,请兽医来给它打催产针,它才勉强把猫仔儿分娩到产门附近,幸子和雪子轮流拉扯猫仔儿。两姐妹不言不语中,都有为妙子祈求好兆头的心愿,尽力想方设法要让铃铃平安生产。悦子也装作上厕所不时跑下楼来想从走廊往里偷看,幸子喝道:“你到一边去!这不是小孩子看的!”直到凌晨四点,才终于帮它把三只小猫顺利地生下来了。两个人用酒精把血腥的手消了毒,脱下沾上气味的衣服,换上睡衣,正要钻进被子时,突然电话铃响起来了,幸子大吃一惊,急忙抢下话筒,果然是阿春的声音。
“怎么样了?已经生了吗?”
“没有,还没生呢,好像很难产的样子,小妹二十个小时以前就开始阵痛了。”阿春说,“院长先生说,因为子宫收缩微弱,给她注射了催产剂,但是德国的好药已经缺货了,用的是国产药,没什么效果。小妹一直哼个不停,痛得身子直扭,从昨天起就没吃一点东西,尽吐一些奇怪的黑黑绿绿的东西。她说:‘这么痛苦无论如何也没命了,这次死定了!’正在哭着呢。院长先生说是不要紧,可是护士说了心脏可能受不了。以我这个外行看来,也觉得相当危险,尽管您吩咐过不要打电话,现在我也只好打了。”
幸子想,只听阿春的报告情况还是不清楚,但如果是因没有及时注射德国产的催产剂而使产妇衰弱的话,总会有办法把药弄到手。估计一般的妇产科医院,都会为了特殊的患者珍藏一些好药,所以自己去跑一趟,苦苦哀求院长,也许能让他拿出好药来。雪子也在旁边不断劝她去看望妙子,她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顾得上社会上的看法?”不久,贞之助也起来了,他说:“我赞成雪子的意见。我跟三好说好了,小妹的健康和腹中的胎儿都由我们负责。现在既然听说这件事了,就不能置之不理。”他不仅催促幸子急速赶往医院,还通知了三好要他立刻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