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某上人书

昨见过时，天气甚佳，茗碗熏炉，清谈竟日，颇以为乐，今便不可得已。承示：“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令仆参取。时即下一转语曰：“万法归一，一仍归万。”此仆实有所见，非口头禅也。上人心有不契，不复作答，仆亦畏丰干饶舌①，默默而退。既而思韩昌黎性喜辟佛，然而凡为诸上人作序，必告之以吾儒之理，亦以竺氏之教虽非，而其徒皆吾万物一体中人也，何忍竟摈而不与之言？仆何人哉，敢与昌黎比？然而既与上人交，则极欲上人之共知此理，犹如人得美饮食，而不与一父之子同享之，岂情也哉？自有天地以来，有理即有数，数起于一，一与一对而为二，二积而成万。凡二便可见，一便不可见，故乾坤也，阴阳也，寒暑也，昼夜也，呼噏也②，皆可见者也。一者何？太极也。欲指一物以为太极，即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之圣亦有所不能。故周子曰：“无极而太极”，此无上妙谛也。吾儒太极之理，在物物之中，则知一之为一，即在万法之中。竺氏亦知有所为太极者，彼误认太极为一物，而其教又主于空诸所有，故并欲举太极而空之，所以有“一归何处”之语，不知物物具一太极，一即在万法中。竺氏求空而反滞于有，不如吾道之物物皆实，而声臭俱冥③，仍不碍于空也。黄面瞿昙④，定不河汉吾言⑤，上人亦能再下一语否？

【笺注】

①丰干饶舌：“丰干”，亦作“封干”。唐高僧。初居天台山国清寺供舂米之役。先天中，行化京兆。闾丘胤将任台州太守，问台州有何贤达？丰干曰：到任记谒文殊。后闾丘胤到任至国清寺，子僧厨见寒山、拾得，二僧笑曰：“丰干饶舌。”事见《宋高僧传》卷十九。后因以“丰干饶舌”比喻多嘴。饶舌，多嘴。

②呼噏（xī）：呼气和吸气。

③声臭：《诗·大雅·文王》：“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郑玄笺：“耳不闻声音，鼻不闻香臭。”原指声音与气味。后以“声臭”喻名声或形迹。俱冥：无声。

④瞿昙：释迦牟尼的姓，一译作乔答摩，做佛的代称。送陆游《苦贫》：“此穷正坐清狂尔，莫向瞿昙问宿因。”

⑤河汉：《庄子·逍遥游》：“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成玄英疏：“犹如天上河汉，迢递清高，寻其源流，略无穷极也。”后因以“河汉”喻言论夸诞迂阔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