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过
我打江南走过
……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忆 江 南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对于江南来说,白居易似乎只是个过客。
长庆二年(822年),白居易出为杭州刺史。长庆四年(824年)五月,在杭州任期满,白居易回到东都洛阳,次年,他又任苏州刺史,由于疾病,上任一年多他就免郡事,回到洛阳。
由此看来,白居易在苏杭一共只待了三年多时间,不算太长;白居易家乡在河南,江南只是他做官之地,即使离开,恐怕也不会激起他的莼鲈之思①的。可是,为何白居易对江南有如此深的依恋之情呢?
在江州过了四年的贬谪生活后,白居易终于在元和十五年回到了京城。这似乎是上天对他坎坷仕途的一个补偿。刚回京城的白居易似乎也十分兴奋,“得水鱼还动鳞发,乘轩鹤亦长精神”。他曾说:“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也许,这时的白居易以为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时机吧。
可是,朝廷的朋党之争依然十分激烈,政治陷阱随时随地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白居易哀叹:“高有罾缴忧,下有陷阱虞。”武元衡事件的阴影一直缠绕在白居易心中,由于害怕再遭到权贵迫害,他不敢久留朝中,主动请求外任,于是,秀美的江南在公元九世纪与失意的诗人猝然相遇了。
想必白居易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怀着飞鸟投林一般的心情吧?远离了是非之地,远离了官场的争斗,诗人来到了人间的天堂。这里不是“黄芦苦竹绕宅生”的蛮荒之地,也不是危机四伏的名利场,而是“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余杭形胜》)的至乐胜地。白居易曾如数家珍地向朋友介绍杭州美景:
答客问杭州
为我踟蹰停酒盏,与君约略说杭州。
山名天竺堆青黛,湖号钱唐泻绿油。
大屋檐多装雁齿,小航船亦画龙头。
所嗟水路无三百,官系何因得再游。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对江南来说,白居易已然是个归人。
早年的白居易,曾经慨然自许,希望能用文字完成“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不世功业。可是,仕途的坎坷无异于给诗人当头一棒。在谪居江州之后,先前的雄心壮志似乎已经无存了。有评论家说,此后的白居易已经渐入消沉。如果单从诗歌上来说似乎不错,但是,在杭州,作为官员的白居易,却找到了实现自己抱负的另一条更切实的路。他上任就勉励自己“苏杭自昔称名郡,牧守当今当好官”。(《咏怀》)在任上,他组织民众兴修水利,为了防止洪灾,主持修筑堤坝,后人为了纪念白居易,遂称此堤为“白公堤”。此时的白居易,已经完成了由指点江山的文人到脚踏实地的官员的蜕变,面对治下安居乐业的百姓,诗人不无满足地说:“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正月十五日夜月》)也许就在这时,白居易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钱塘湖春行》吧?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白居易以一个官员的方式,将自己与江南连在了一起,与江南的百姓连在了一起。于是,诗人用这种方式,回到了江南。
数百年后,另一位在杭州为官的诗人沿着白居易的足迹,继续行走在大地上,在白堤年久失修后,又主持修筑了一条堤坝,称为“苏堤”,后来者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向这位自己崇敬的前代诗人致敬。这位后来者就是苏轼。
长庆四年(824年),白居易任满回到京城。为官二十余年,竟然凑不足买房钱,只好以两匹马抵偿,于此可见他为官之清廉。此后的白居易,又曾任刑部侍郎等职,但是在离开江南之后,他已不愿再为官了。也许,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垂暮的诗人还会想起那些青山绿水,想起那个没有权谋、没有诡计、没有陷害的地方,那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然后,暗暗问自己一句:“能不忆江南?”
附:白居易另两首《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注释:①《晋书·张翰传》载:江南人张翰在外做官,见秋风起,思念故乡菰菜、莼菜羹、鲈鱼脍,于是说:“人生贵在使自己舒适,何必羁数千里,只是为了求得名声呢!”于是弃官而归。后人称不愿为官,思念故乡的感情为“莼鲈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