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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跟史教授说的一样—没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依然没有要好转的意思。除了“110”被摆成了正确的“SOS”外,其他事情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大家局促地坐在刚上岛的地方,仿佛从没挪动过位置。车上的部分零件被拆了下来,作为必要的简单的生活工具,和这帮人一样随处散落着,毫无生机。

小王带着几个人准备了很多天的食物和水,但只要他将果子放下,就有人围上来抢,而且也越来越不顾面子。才短短几天,这帮人就越来越没有纪律。他又想起了自己在部队的日子,讲究纪律,井井有条。他看了看这帮人抢食的嘴脸,就跟动物一样。果然,马上就有人因为食物和水着急起来,还有人埋怨。小王不想参与,走到一边看着。他当然没有接受这种现状,可是部队多次的野外求生经验告诉他,当你没有办法走出去的时候,保持体力就是最好的办法。维持自己的生存容易,可要养活这么多人,他就需要把自己的生存技能传授给其他人。虽然收效甚微,但在少部分人身上,他找回了当小队长的感觉,权当是训练一批新兵。然而这帮人实在是难以管理,干活的人根本没有不干的人多,特别是那帮高管养尊处优的样子,最让他看不惯,但他再一次忍住脾气没有爆发。毕竟他已经放弃了“冲浪鸭”的完好无损,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让这帮人安全地回去。

小王走到崖壁边,看到海中的塑料瓶有动静,便将绳子捞了起来,带出里面一条还在蹦跳的鱼。

“这么条小鱼够谁吃的?”老余把几个果子拿给蔫呆的张总,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水呢?”

老余用脚轻踢了一下挡坐在路上的赵天龙的屁股,示意他腾个地方,在他看来这个动作并没有任何的不对。

但这一下刺激到了赵天龙。这两天里他变得更糙,刚从几里地外拎回水来,还喘着粗气。他越想越生气,在公司里他早就受够了窝囊气,凭什么在这里还得让着这帮爷。赵天龙猛地把手里的水桶砸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小王本来不想管,毕竟他是外人,但赵天龙是少数干活的人中最得力的一个,部队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必须上前,不然就彻底没人干活了,如果那样的话,再想保证这帮人的生活就更不可能了。小王抄着用来探路的棍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用力把老余手里的果子打了一地,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老余和他身边的张总。

周围的人都被吓住了,不敢说话,仿佛能听到脸面打碎在地的声音。

“不干活儿就别吃!”小王边说边拿手点着老余的头,老余傻了,“你是余总,你是张总,对吧?我告诉你们几个,在这儿没人惯着你们,想吃就得自己干。”

老余觉得面子挂不住,特别是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吵吵嚷嚷地想要理论。

“保安!保安!保安呢?!”

“叫唤啥?我叫赵天龙!他说得没错,在这儿没人惯着你们!”赵天龙一直在边上看着,这时才慢慢走过来。

“臭保安……”

“保安怎么了?”赵天龙直接给了老余一脚,老余被踹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一脚着实把旁边的人都吓着了,包括张总在内的几个高管都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

小王指着地上不能动弹的杨洪:“养这么个废人就不容易了,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能动?”

保镖杨洪听到这句话有心无力地张了张嘴,他这几天确实全靠别人。这让张总几人的气势明显又弱了一截,老余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再不敢吱声。

赵天龙则直接走到小王旁边,论可能动起手来的结果,高下立见。而人群中有人开始意识到,现在的张总对他们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

小王看了看不张嘴的张总,他知道这一下有用,不管是什么人,一开始就得制住,不然永远不会服。人跟动物其实是一样的,他更加相信自己的这个观点。而且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为了其他人能活下去,他必须要打破规则,何况规则往往是为没有规则就无法存活的人准备的。

和之前一样,安静了片刻之后其他人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说话,个别人又挤在一起或者拥了过来。小王知道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要改变这种状态不能靠这群人。

“都别废话了,刚摘果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洞,”小王收拾完地上的野果离开,又补了一句,“愿意陪着张总的,就在这儿待着吧!”

天空乌云滚滚,雷声轰鸣。

张总感觉身上那股从上岛后就没有驱散过的寒意又爬上了自己的脊背,压得他抬不起头,所以当老余和司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唯一的动作就是看了眼旁边瘫软的杨洪,之后便也是有心无力,不敢吱声。他当然也看到了老潘的眼神,他捕捉到老潘只是往这边心虚地瞄了一眼,随即视线就再也没离开过小王。他知道在这里他的员工早晚会彻底叛变,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以为,目前最需要的是团结。”

张总听到史教授的话,文化人听似和事佬的话永远是最有杀伤力的,但他没想到接着还听见了姗姗的声音。

“说得对,”在一边照顾文娟的姗姗轻描淡写地说着,“小王说得对,想吃就自己干。”

之后,张总看着小王带着他的人离开。史教授露出一种长者不得不跟上孩子的愚蠢胡闹的表情,推了推自己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带着不易察觉的狡黠,拿着手里的果子起身跟了上去,没有半点迟疑。

张总笑了,自己十几年的努力不过几天就没了,其实也挺简单的。他看着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身边只剩老余和其他两三个人。其实他想过今天,也从来就知道公司的这群人早晚都会离开,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天空开始下雨,张总转眼就被淋成了落汤鸡,看来这份寒意是怎么也脱不去了。

但他不想死了,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