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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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匆匆离开柏林,是被叶子农“赶走”的,带着叶子农的托付返回北京。他在飞机上一刻没睡,一路都在考虑怎么办好“传话”这事。飞机是午夜时分抵达北京的,老九从机场乘坐出租车到市区,还是住在上次方迪给他预订的那家宝丽宫大酒店,就在方迪的新房社区附近,是一家中档酒店,等他办好入住手续进入自己的房间,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此时正是纽约的下午时间。
老九顾不上其他,先往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妻子。
老九说:“我到北京了。”
妻子说:“哦。”
老九说:“你现在跟我说,家里有事,让你赶快回来。”
妻子说:“家里没事啊,都好好的。”
老九说:“我知道,就是让你这么说,你说就是了。”
妻子担心地问:“为什么?你出事了?”
老九说:“我没事,也好好的。让你说你就说,等我到了家再跟你解释,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好了,你开始说。”
妻子迟疑了片刻,说:“好吧。家里有事,让你赶快回来。”
老九问:“出什么事了?”
妻子不悦地说:“我怎么知道!”
老九说:“你说,别问了,你就赶快回来吧。”
于是妻子说:“别问了,你就赶快回来吧。”
老九说:“哦哦,我知道了,等天一亮我就订机票,交代一下工作就回去。”
妻子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老九说:“没事,你一说就真了,我需要这个事实,也不一定就能用上。”
……
打完电话,他洗把脸就睡了。连着几天没休息好,这一睡就由不得自己了,一觉醒来都快中午了,马上找出方迪的传呼机号码打电话联系。
一会儿,方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老九说:“我回来了,昨天晚上到的,降落时间太晚就没通知你。”
方迪说:“这么快呀,事情顺利吗?”
老九说:“中午吃个饭吧,见面再谈。”
方迪说:“我在车床加工厂,跟雷师傅谈完事我就过去。在哪儿见面?”
老九看了看表,说:“11点半,我在宝丽宫酒店餐厅等你。”
方迪说:“11点半,好的。”
放下电话,老九刷牙洗脸,刮了刮胡子,就等时间了,趁这点时间他把反复想过的东西再过一遍脑子。他站在窗口,俯看着外面的马路、行人、车辆……静静地凝神。叶子农托付他的这件事仅仅是传个话而已,太简单了,简单到无可推托。但是……但是……叶子农去巴黎真是一个正确选择吗?巴黎就比柏林安全吗?他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既不能不办,又不能办成;既不能办成,又要给叶子农有个交代;说到底就是既要转达叶子农的委托意图,又要阻止这个意图的结果发生……这就不简单了。他想到了方迪,方迪熟悉本土风俗文化,脑子反应快,语言表达能力强。但是,他也知道方迪一向不喜欢多事,又有敏感的家庭背景,这可不是上次当个临时翻译那么简单,一旦方迪拒绝,会都很难堪。
老九是真头疼了。
将近11点半,老九把旅行包里的钱、护照等重要东西带在身上,下楼去了餐厅,这时餐厅才刚开始营业,还没到就餐的高峰时间,主餐厅里的人很少。老九选了一张靠西墙的小桌子坐下,等方迪。服务员拿来菜谱,他告诉服务员等朋友来了再点菜。
很快,方迪到了,一手拎着包,一手拿着车钥匙。
老九起身招呼道:“坐。”
方迪坐下,把包贴墙放到桌上,说:“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得几天呢。”
老九说:“被子农赶走的,他也是怕我惹上麻烦。”
方迪说:“机器连杆原来的设计是钢套定位,试了一下效果不太好,容易漏油,金属噪音也大,雷师傅准备改成轨道式的,用轴承和轨道定位。”
老九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方迪接着说:“昨天接到通知,老九禅面的商标不能注册,老九已经被人注册了,禅字涉及宗教,早就被佛教组织注册了。”
老九问:“那咋办?”
方迪说:“代理都查过了,‘九哥’‘老九’都被注册了。我想来想去,九哥的本名叫慕容久,久跟九是同音,禅面就是悟的过程,是否可以用‘久悟’?还有,单一个‘面’字我觉得太宽泛了,是否直接用‘杠子面’?叫‘久悟杠子面’?”
老九想了一下,说:“好,就叫久悟杠子面。”
方迪说:“九哥,你连商标的事都不着急?”
老九说:“我着急有啥用?这边有你呢,我也不用着急。说真的,我脑子里一点没想筹建公司的事,那个现在不当紧。”
老九把这趟去柏林的情况详细跟方迪讲了一遍,其间服务员把酒菜陆续上来了。方迪也不插话,就静静地听,偶尔喝一口饮料。
介绍完情况,老九把一张字条递给方迪,说:“这是我让子农写的,笔记寄过来大概要走10多天,你拿上这个条子去找黄主任取邮包。”
方迪接过字条看了看,上写:黄大妈,见此条请把邮包转交给方迪女士,谢谢。下面是叶子农的落款和日期,还有叶子农所在居委会的地址、电话和黄主任的名字、电话。
方迪收起字条,说:“张志诚这个位置的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求的,叶先生也是饿死不求人的主儿,两人又是一面之交,叶先生这个嘴张得不容易啊。”
老九说:“巴黎就比柏林安全吗?还是像囚禁一样把他关起来?”
方迪没吭声。
老九喝了一口啤酒,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传话简单,可传成啥样就不简单了。九哥这人你是知道的,嘴笨,脑子也笨,哪是办这种事的料啊。”
方迪听着,已经感觉到老九要表达的意思了,等着老九继续往下说,而老九却不知道再往下该怎么说了。方迪等了一会儿,说:“九哥,你能在这儿为难就不错了,叶先生要真鼓起勇气给张志诚打电话,你现在连为难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有倾向性的表态,这让老九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老九说:“昨天夜里我给家里打电话,让你嫂子跟我说家里有事,让我赶快回去。那我就家里有事了,要赶快回去。可我知道你不愿意多事,家庭背景又敏感……”
方迪抬了一下右手示意老九不要讲这些,说:“九哥,说事。”
老九喝了一口啤酒,长吁口气,说:“子农说他只能没脸没皮一回了,我能理解。那九哥这次也是不要脸了,我家里有事得赶快回去,传话的事就转托你方迪了。”
说着,老九将写有张志诚地址和电话的字条交给方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