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电脑前已经整整两个小时,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这令我非常焦躁。每到这时候,我就会怀疑,我可能再也写不出什么东西。墙上的吊钟坏了,依旧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却总在同一个格子里摆动,我终于心烦意乱到决定站起来,去抽一根烟。

阳台上,光线正好,角落里,一个月没浇过水的仙人球仍然碧绿,仙人球的后面放着一包红塔山,我习惯把香烟放在那里,既不至于被太阳晒坏,也不至于抽的时候污染到室内空气,我把它拿起来,分量轻得有点儿奇怪,伸手进去拨弄,发现里面竟然一根香烟也没有了。如果我没记错,我是昨天晚上才刚买的它,我只抽了一根,也许两根,但最多不超过三根,可是现在一根也不剩了。

谁?谁动了我的香烟?

我警觉起来,这似乎意味着有小偷曾光顾过我的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信自己并没有丢什么东西。事实上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丢。除了拥有我自己,我几乎一无所有。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

我的记性不好,想不起很多东西,想不起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干吗,想不起前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干吗。我并不把这简单地归结于健忘,生活中的事纷繁芜杂,它们一股脑儿塞在我的脑袋里,塞得太紧,以至于提取的时候非常困难。

我把空了的红塔山盒子扔进垃圾桶,我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也许是我忘了昨晚自己已经把这包烟抽光了,又或者昨晚我根本没去买过什么烟。

我换了一件裙子,穿上一双拖鞋,走出房门。

空气难得清新,天上有不少星星,我没有花什么时间欣赏它们,只想赶快买好烟,回家。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收入了,这让我的生活捉襟见肘。

“你好,一包红塔山!”

店主从烟柜里拿出香烟,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对一个女孩子独自出来买烟不太满意。

我索性当着他的面抽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的样子并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店老板的样子,可似乎又在哪里见过。

“换老板了吗?”我问他。

他并不回答我。

我狠狠吸了几口,把烟蒂扔在地上,烟蒂被踩灭的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除了焦躁,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其他的感觉了。

说不上为什么,我甚至无法确切地描述这种异样的感觉。

匆匆忙忙回家,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梦见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梦见我的前男友,梦见我曾经辉煌的那一阵子,梦到最后,画面里出现的是被我扔在宠物医院的那只猫的脸。它看起来很痛苦,我一下子就醒了。

我有一点儿内疚,当然,只是有一点儿。

2

我曾经有一只猫,我养了它十年,从未让它挨饿受冻过。第十个年头里它的腹部长了肿瘤,我抱着它去看医生,医生帮我算了一笔账,说检查费和治疗费加起来要上万元。对处于人生低谷的我而言,别说上万,安乐死的几百块都舍不得拿出来。我又把它抱回家。可是它夜里嗷嗷直叫,不肯消停,我猜它是疼的,长了个肿瘤能不疼吗?可这样一来就搅得我没法睡觉了,是的,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自己没法睡觉了,于是我又把它带到了宠物医院门口。

不是为了治疗。

那是前天凌晨五点多的事情,天上还有星星,我把它放在地上,它就那样看着我。它扯着嗓子叫,喵喵喵,越叫越大声,怪瘆人的。我走了,走得有些远了,它就一瘸一拐地追上来。我又把它抱回去,它又追上来。第三次以后,它摇摇晃晃的,终于站不住,一头栽在地上。它就那样看着我,我把眼睛移开,快步离去,它终于没能追上我。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好心的医院会给它做免费治疗,也许出于人道主义,医生会给它一点儿药,对它施行安乐死,也许没有人管它,不论哪一种都比待在我身边强,我受够了它没完没了的呻吟,受够了它的存在。

我不是冷血,只是烦,烦得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你和我一样,恐怕你也会觉得烦。

我还是写不出什么,决定下楼走走。已经入冬了,空气里泛着凉意,我慢慢踱步到楼梯口,突然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嗷!”一声奇怪的叫唤。

开灯一看,楼梯拐角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穿着花衣裳,瑟瑟发抖。

“对不起!”

我打算绕过她,可是她却抓住了我的衣服。

“天好冷,阿姨,能让我去你家暖和暖和吗?”

我皱了皱眉,正要拒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让人很难开口说不。

“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上夜班还没回来,我没有带钥匙。”

我犹豫了片刻,同意了小女孩儿的要求,我带她回到家里,她捡起沙发上的暖水袋,熟悉地插上电。

我看了她一眼,那个暖水袋是以前那只猫咪最喜欢用的。

“能用吗?”小女孩儿问我。

“没事没事,用吧!”我继续坐到电脑前工作,她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无声无息的样子倒还真是像一只猫。

一直工作到十二点,关上电脑时才想起来,她还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我悄悄走到她身边,被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咕噜咕噜咕噜……”这是猫科动物特有的声音。

她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我睡着了!”

“现在是十二点。”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但是显然它已经停了。

“这个点你得回去,你家住哪里?”

她的眼睛转了一圈。

“我能在你家过夜吗?我的爸爸妈妈要上一整夜的班!”

“不能!”我这次很坚决。

如果没有刚才那一幕,我也许会同意,毕竟她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儿,但她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让我有点儿发怵。

说起来兴许好笑,我对这个世界持着不可知的态度,从不排斥神秘主义。我觉得她有一点儿……有一点儿……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直接打开房门,推搡之下,她身上掉出了几根香烟,我捡起来,只见香烟上赫然写着: 红塔山。

我心里一怔,将她带到门外,关上了房门。我脑海里有一个荒唐的念头,当然,我并没有把它说出来。

我努力用理智克制自己,然后洗漱,上床睡觉。可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却又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那是猫在夜里进食的声音,就像往常一样。

我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然而我忽然想起,我已经没有猫了。我迅速爬起来,瞥见厨房里的猫罐头掉在地上,一个黑影从窗边闪过。我没看清楚那个黑影是什么,可我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个小女孩儿的样子。我走到阳台,想点根烟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出所料,红塔山的盒子再次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