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侥幸逃脱
“我想这里头存在阴谋。”周五的下午,詹姆斯·洛小声说道。男孩们正俯身在桌上学习细胞繁殖和阿米巴虫。
“阴谋?”拜伦重复道。
“我认为这就是没人提到那两秒钟的原因。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个事实,就像登月一样。”
“登月怎么啦?”
“我读到的文章说它完全是假的。那些宇航员从未登上月球,他们在摄影棚里做了个假月亮,然后拍照。”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那两秒钟呢?”拜伦低声说,“我无法理解。”他对登月的事情也无法理解,因为他有NASA寄来的宇航员和阿波罗15号的照片。它们不是假的。他的脑子一团混乱。
闷热更是助纣为虐。教室里的空气又热又闷,就像固体一样凝滞不动。随着一周的时间逐渐过去,气温也逐渐攀升。太阳在褪色的天空中炙烤着大地。在家里,拜伦赤脚踩在草坪上,感觉草皮干燥,扎得脚发痒,露台上铺的石头像热餐盘一样烫人。母亲种的玫瑰垂着脑袋,仿佛它们过于沉重;枝条上的叶片蔫巴巴的,罂粟的花瓣软塌塌地垂着,甚至连蜜蜂似乎都热得无法发出嗡嗡声。花园外面,沼泽上雾气蒸腾,变成了绿色、紫色和黄色构成的大杂烩。
“为什么政府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两秒钟?”拜伦重复道,因为詹姆斯正在画一幅示意图,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罗珀先生从教室前方木头讲台的书桌上抬头瞥了一眼。他审视着眼前这一片小脑袋,就好像他正在决定该吃掉哪一个。詹姆斯等待着,等罗珀先生把目光转向别处,才解释:“那是为了避免人们发动示威。矿工们已经把事情弄得够糟的了。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又会出现一周只有三个工作日的情况。政府不想惹来更多麻烦,于是他们悄悄加上那两秒钟,希望没人注意到。”
拜伦试图把心思重新放回他的生物书上,但那些图解毫无意义。它们只是各种各样的形状,就像他在卧室里反复念叨的那些词语一样,会变得毫无意义。他眼前不断浮现出迪格比路那个小女孩。她的形象就像灰泥一样抹在他看到的一切上。她的裙子被卷到膝盖上方,短袜缩到脚脖子上,脚被压在车轮下。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詹姆斯,”他耳语道,“我有个问题。”
詹姆斯把自己的铅笔和橡皮排成一排。他等待着,可是拜伦什么都没说,于是他问道:“是跟阿米巴虫有关的问题吗?”
“不,”拜伦低语道,“跟它无关。”不过,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对单个细胞怎么会决定变成两个感到迷惑不解。
“事情很复杂。这是一个错误。”
“什么是个错误?”
“它跟那两秒钟有关——”
就在这时,拜伦的耳朵挨了一下重击,打断了他的话。他发现罗珀先生正拿着一本词典站立在自己身旁,怒气冲冲,这怒火似乎让他双目变黑,气息变短。拜伦因为在课堂上说话被罚抄100遍“我必须努力,别让自己变得比上帝希望的更愚蠢”,又因为打扰同学而被罚多抄100遍。
“我可以帮你抄。周末很安静,我只需要做完奖学金考试的作业就行了。而且,”詹姆斯说到这里,朝拜伦靠拢过来,拜伦都能看见他的鼻毛了,“我一个字都不会抄错。”
拜伦谢绝了他的好意,因为罗珀先生会发现他们抄得不一样。詹姆斯不是那种会把墨水弄洒的孩子,他写的字也不会像拜伦经常写的那样歪歪倒倒。
“你会在周末见到votre père(你父亲)吗?”
“Oui(是的),詹姆斯。”
“ Moi aussi(我也是),他会……”
“他会什么?”
“他会和你玩游戏et choses comme ça(以及下棋,等等)吗?他说话吗?”
“和我说?”
“是的,拜伦。”
“唉,他很累。他得休息,还得考虑下周的事情。”
“我父亲也是,”詹姆斯说,“我想有一天egal pour nou s(我们也会一样)。”两个孩子思索着自己的未来,陷入沉默。
拜伦只去过詹姆斯家一次。洛家的宅子是一座索然无味的新房子,位于一个装着电动大门的小型住宅区。它没有花园,院里覆盖着铺路石,房子里铺着的塑料垫子保护着乳白色的地毯。他们俩默不作声地在餐室里吃东西,然后在屋外的私家马路上玩,但都兴致不高,气氛沉闷。
放学后,两个男孩没再提到那两秒钟或拜伦的秘密。回想起来,拜伦庆幸自己没说,他担心会让自己的朋友承担过多的压力。有时詹姆斯无精打采地跟在他的母亲身后,缩着瘦弱的肩膀,耷拉着脑袋,仿佛他的智慧全都塞进了他的书包而让他不堪重负。
除此之外,拜伦还有其他担忧。现在本周的上学时间已经结束,再没有什么隔在他与周末返家的父亲之间了。最微不足道的错误都肯定会让父亲猜测迪格比路的事情。在家里,拜伦望着母亲摆弄刚从花园里摘回的玫瑰,看着她摆弄自己的头发,他的心怦怦直跳。她打电话给报时服务中心,确认她的表是否准时,同时又把房间挨个清扫一遍,检查浴室里的擦手巾是否干净,把咖啡桌上的几本《读者文摘》收拾得平平整整。拜伦溜进车库,打着手电筒再次查看了一遍那辆“美洲豹”,但上面没有事故留下的丝毫痕迹。
他们同其他在周五晚上团聚的家庭一起,到火车站等待父亲。此刻站在太阳地里仍然很热,于是他们便待在月台末端的栅栏阴影里,与其他人稍微保持一段距离。毕竟,他父亲每天都在银行里与人们打交道,他不想一下火车就发现妻子在跟别人聊天。在他们等待的时候,她不断从手袋里摸出小粉盒的镜子,从不同角度照照她的脸,就像在检查头上的一切是否都在妥当的位置。拜伦教露茜吹蒲公英的种子来判断时间,但空气沉闷,没有一丝风,他们似乎无法把种子吹得太远。
“现在是13点。”露茜用悦耳的声音说,“现在是15点。”
“嘘,你们俩别吵,”他们的母亲说,“火车来了。”
火车站前院的门一下子打开,母亲们和孩子们顿时涌上月台。刚才这里还是一片白热、沉寂和安静,现在却变得色彩缤纷、熙熙攘攘、笑声喧哗。
在母亲学会开车之前,他们有一次接站时迟到了。西摩在出租车里一言不发,因为在陌生人面前大发雷霆很不礼貌,但一回到克兰汉宅,他就抱怨起来:“难道你不知道我独自一人留在月台上有多丢人?你似乎一点不在乎!”“不,不,”她忙不迭地说,“这是误会。”父亲却不依不饶:“误会?难道你不会看时间?难道你母亲没教过你这种事情?”拜伦躲在被子下面,用手堵住耳朵,这样就不会听到他们的声音。每次他松开手,都会听到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咆哮,后来是从卧室里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总体来说音量更小,仿佛父亲在挣扎着要呼吸空气。事情往往都会这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