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泰宁阁美人斗酒,汉水岸少年赋诗(第4/5页)

但见他双手当胸结印,默念一句真言。众人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客栈北面的墙壁与窗子一时突然消失,眼前空空旷旷,那城墙也不知何故竟然开了一个数十丈宽的大口子,城北的汉江及两岸风光豁然便在目前。

李义南蹙眉问道:“铁幕兄弟莫非也会幻术吗?”

光波翼哈哈大笑道:“李兄此言差矣,铁幕兄使的并非幻术,这忍术的名字唤作‘摩尼宝镜’,可令人眼光透山穿墙,明见幕后。铁幕兄擅长防护之术,然则以铜墙铁壁术御敌之时,总不能看不清敌人动向,是以便用这摩尼宝镜之术洞察敌情。”

孙遇接口道:“想必这摩尼宝镜术修炼大成时,便可不动本地,彻见十方了。”

光波翼应道:“正是,正是!兄长如何得知?”

铁幕志亦凝视孙遇,甚感惊讶。

孙遇释道:“适才义南兄误以为此乃幻术,殊不知我辈为山林房屋阻碍眼光,不能见其背后,正是被这眼前的幻象所迷惑。那房屋也好、山林也罢,本是前尘幻影,由我等坚固执着之妄想而成,并非实有。如人以手指按目,目酸发翳,妄见空中有花。花非实有,乃是因手指按目而成。山林墙壁亦非实有,乃由妄想执着而成。”

孙遇顿了顿,续道:“世界本静,亦无障碍,由我人心想妄动而致旋转,如转一火把,因其旋转而妄见火轮之相,实乃火把,并无火轮。如能澄心静虑,动转则止,妄动停止,则幻象随灭,幻象若灭,真相立现前矣。我见铁幕贤弟此术当是以真言、手印之力,并及自身之定力,令心虑暂得澄清,故而得见屋墙之外。然能令众人皆见,应是真言与手印之力为主。若能修炼至深,妄想断尽,幻心则灭,如是一切幻象尽灭,则一切真实自然现前。如《圆觉经》云:‘当知身心皆为幻垢,垢相永灭,十方清静。’”

李义南上前拉住孙遇戏谑道:“贤弟何时也变成了忍者?”

孙遇哈哈大笑。

光波翼道:“异之兄虽非忍者,却着实深谙忍法之道。”

铁幕志收了忍术向孙遇道:“孙兄方才说世界本静,难道这风吹水流,人来车往皆是静止的吗?”

孙遇答道:“我说静,乃因妄动而说,动静本是相对立名,若除妄动,静亦不存。如今贤弟若欲知静,这风吹水流、人来车往之上便有真静在,贤弟可识得否?”

铁幕志望着孙遇,茫然无对。

孙遇见他不明,亦不再多说,只笑道:“既然铁幕贤弟有此异术,我等便依光波贤弟所说,在此一乐如何?”

众人尽皆称好。铁幕志便又施展起摩尼宝镜之术,诸人便如身处空阁,尽情将那汉水英姿、两岸美景收入眼底。

黑绳三和陆燕儿应邀以琴箫助兴,却是一首豪迈的曲子,如日月交轮,滚滚江水东流入海,滔滔不复回也。李义南也仗剑起舞,腕转银花,臂挥冰轮,步踏八方,锋夺四维,和着琴箫之声,更添了许多豪气。

孙遇本以画水闻名天下,此情此景,潇洒挥毫更不在话下。

盏茶成画,光波翼早为这琴、箫、剑、画、山河所动,向孙遇施一礼,提笔在画上书道:

汉水江边觅古踪,昔年纸醉墨痕浓。安康刺史今何在?不信男儿五马雄。

(按:“安康刺史”指金州刺史姚合,为中晚唐之交时的诗人。其有诗曰:“安康虽好郡,刺史是憨翁。买酒终朝饮,吟诗一室空。自知为政拙,众亦觉心公。亲事星河在,忧人骨肉同。簿书岚色里,鼓角水声中。井邑神州接,帆樯海路通。野亭晴带雾,竹寺夏多风。溉稻长洲白,烧林远岫红。旧山期已失,芳草思何穷。林下无相笑,男儿五马雄。”此处光波翼睹江水东逝,思古人,忆金州刺史姚合,感叹人生之无常,更叹人们无视于此,不知道以短暂有限之人生,思索生死之大事,却孜孜以求无谓的功名利禄,以为是英雄男儿色,最终不过是一抔黄土掩风流罢了。“五马”为太守的代称。)

孙遇赞道:“不想贤弟少年古心,竟有这般胸怀!好!”众人亦皆叫好。

陆燕儿在旁喃喃叹道:“若是人人都似光波大哥这般想,天下岂非太平无事了,那便多好。”

六人又复游戏欢乐一起儿,日暮方散。

晚饭后,各人回房歇下,来日一早好动身启程。

回房不久,黑绳三忽闻琴声响起,似从隔壁陆燕儿房内传来。

黑绳三侧耳细听,但觉琴声甚为古怪,似乎全不合音律。

少时琴止,未几又鸣,竟是重复那曲调。

黑绳三暗记工尺,心下揣摩,却是“四,六五,一四一四,凡五,一四上,合上四一,尺一四,五凡工乙凡,合上合,合四四,上六工,合工凡,一六合合,五凡”,实在曲不成调。

(按:古时乐谱称为工尺(chě),计有: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相当于5·、6·、7·、1、2、3、4、5、6、7。上述乐谱即为:6·,5 6,7·6·7·6·,5 4,7·6·1,5·16·7·,2 7·6·,6 4 3 7 4,5·15·,5·6·6·,1 5 3,5·3 4,7·55·5·,6 4。)

正自思忖,有人叩门,开门只见陆燕儿立于门外,叫了声“黑绳大哥”,似有话说,欲言又止。

黑绳三将陆燕儿请入房内,问道:“适才可是燕儿姑娘在弄琴?”

陆燕儿轻轻点头道:“家父在世时,曾得到一本琴谱,很是古怪,音韵既失高下,又未断出章节。家父时常把弄,却也琢磨不透。我适才因思念起双亲,故而随意拨弄了一段,实在难听得紧,便又放下了。”

“原来如此。”黑绳三请陆燕儿坐下,道,“燕儿姑娘找我何事?”

陆燕儿轻咬下唇,望了黑绳三一眼,旋又低下头,道:“再有二三日便可到京城了,黑绳大哥将孙先生他们送到之后,有何打算?”

黑绳三道:“风长老交代过,若过了端阳节无事,我便回西部去了。”

陆燕儿双手搓弄着手指,含羞说道:“那时便要与黑绳大哥分别了,不知何时再得相见。”

黑绳三淡淡笑道:“有缘自会相见。你在孙先生家中且自珍重,我向东来时总会去看望你。”

陆燕儿叹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想留在长安……”话说一半却又停下,脉脉地看着黑绳三。黑绳三已知她心意,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她,只默然无语。

自从将陆燕儿从蟒口救下,与之偕行数千里,一路朝夕相处,陆燕儿对自己情意渐深,黑绳三岂能不知?加之燕儿玉容纨质,聪慧解人,一向惹人怜爱,黑绳三也曾想过那琴箫之合。只是眼下国事纷乱,战争迭起,自己正是东西奔走、报国效力之时,哪有儿女欢爱之暇?故而也只能将燕儿对自己那一往深情暂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