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能游泳吗?” CHAPTER 16 ‘CAN I SWIM?’
胡安·萨尔瓦多终于重返水中
In which Juan Salvador at last returns to the water
从我把企鹅带到圣乔治的第一天起,有个年轻人就十分希望帮忙照顾胡安·萨尔瓦多,他叫迭戈·冈萨雷斯。迭戈时常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比大多数同学都要艰难。他是个玻利维亚男孩,父亲是欧洲血统,母亲是玻利维亚土著,这样的结合生出的后代在拉丁美洲通常被称为mestizo(混血儿)。虽然这个词只是陈述事实,不具有侮辱性,但迭戈还是经常成为其他男孩取笑的对象。
初来学校时,迭戈是个胆怯害羞的十三岁少年,看上去似乎都能被自己的影子吓一跳。他虽然非常用功,但不是很有学习天赋的孩子。在学校激烈的竞争环境中,他的缺点总是表现得很明显。按照惯例,学校每两周进行一次成绩排名。这样做本来是为了督促学生提高成绩,但对迭戈却毫无帮助。
可悲的是,各种课外活动也没有一样适合他的。他个子瘦小,运动技能和身体协调性远低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平,接不住向自己飞来的球,时常被球砸中。在橄榄球场上,他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连天气最暖和的时候都会瑟瑟发抖。过大的球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小小的身板上,下摆几乎把短裤完全挡住,只露出他的两条细腿,袖子则长得盖住了整只手掌,只能勉强看见手指尖。除了欺负他,没人会传球给他,也不愿意让他参加比赛。即使球飞向了他那边,通常也会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面对飞到眼前的橄榄球,他会显出措手不及的神情,总是漏接传球。
迭戈的早期教育并没有让他做好进入圣乔治的准备,他的英文知识极其有限,甚至西班牙语也带着浓重的玻利维亚混血口音,所以总是沉默寡言,避免与人交谈,而且也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在谈话中组织和表达自己的观点。总之,无论是学习还是课外活动,他都力不从心,疲于应付。但在我看来,对他而言最难熬的是想家,他根本没有准备好便离开了家,想家想得要命。无论从哪方面讲,他的心理年龄都小于生理年龄。
圣乔治学院像所有的社区一样,具备若干优点,例如良好的生活辅导制度,每个新来的学生都会被分到一名年纪较大的学生,在初到学校的两三周内,由这名学长照顾其生活。而这些年纪大的学生也由自己的级长负责,级长的负责人是住校辅导员,辅导员非常清楚迭戈的困难。但需要指出的是,圣乔治学院历来人才辈出,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大都很有作为。他们喜欢这里的生活,与同学们结下了深厚持久的友谊。迭戈只是不适应学校生活的个例而已。
因此,毫不奇怪,迭戈非常喜欢和胡安·萨尔瓦多待在一起,一有时间就跑来找他。在屋顶的露台上,大家看不到他,他可以尽情放松。迭戈也不是没有朋友,但他们是些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在适应学校理念方面有着类似的问题,在圣乔治,那些不喜欢每天进行过量的橄榄球训练的学生会被视为“弱者”。
这些孩子十分乐意承担照顾胡安·萨尔瓦多的责任,总是尽职尽责地去市场买来鲱鱼、保持露台整洁干净和陪伴胡安·萨尔瓦多,而且他们是真的乐在其中。此前,他们之中那些最不快乐的人,已经被焦虑剥夺了日常生活应有的乐趣。见到他们与企鹅开心地相处,暂时忘记课堂、社会等级和想家带来的约束和痛苦,实在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除了聘请露台上的企鹅担任安抚学生情绪的助理校长,圣乔治学院在办学方面还有许多新颖之处,比如校内的游泳池就非常独特:既没有过滤装置,也不使用氯气消毒。为了弥补这些不足,只好每隔两周彻底换一次水,经过两周的使用,池水变得绿油油的,幽深的角落里时常还会住着一大窝蛤蟆。今天的读者可能会被我描述的这幅情景吓到,但是那个时候,所有学生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中戏水。他们常常会在家乡的那些温暖、浑浊、污泥淤积、岸边即是湿滑沼泽、生活着各种野生动物的河流中游泳,却不会感到任何不适,而许多当代人往往见到棕色的河水就误以为它遭到了“污染”。不过即便如此,圣乔治的游泳池虽然远非清澈见底,水质也总比当时的河流好得多。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温度一开始上升,学校就排空了游泳池中积存了一冬天的脏水,擦洗干净,注入通过我们自己的水井从地下蓄水层抽上来的新水。一旦启用,泳池的水就开始雷打不动地两周一换,直到游泳季节结束。
当然,我考虑过是否要带胡安·萨尔瓦多去学校泳池游泳。但他刚来的时候是冬天,那时池子里全是臭水。我估计,等他的羽毛恢复防水功能,游泳池也就到了开放的时候。
学生们普遍热衷游泳。然而,如同网球和paleta(阿根廷版本的壁球,在露天球场比赛)那样,游泳并非主要的运动项目——主要因为它不是橄榄球。不过,当池水清澈,天气晴暖的时候,作为夏季晚间预习功课之后的休闲活动,它还是深受大家欢迎的。
那一年的夏初,气温相对偏低,游泳的人比较少。所以到了第一次换水周期结束时,池水的清澈度虽然并不诱人,但也不算特别绿,而且池底的泳道标记仍然清晰可见。那天晚上,只有少数几位勇敢的学生在预习功课后过来游泳,而二十分钟之后,连最不怕冷的人都上了岸,回宿舍洗热水澡去了。
游泳的人一走,我便给迭戈和他的两个朋友发出信号——他们正和胡安·萨尔瓦多在附近的操场上锻炼——让他们领着企鹅到游泳池来,看他是否愿意游泳。
我特意选择这天晚上带企鹅过来,是因为当天泳池就会换水,所以就算胡安·萨尔瓦多弄脏了池水,也不会有人抱怨,反正脏水会马上被换掉。而且,如果我想让他出来的时候他不愿出来,可以等池水排空后轻而易举地把他弄上岸。
胡安·萨尔瓦多已经在学校里住了好几个月。在此期间,他从来没能自如地畅游一番。之前他被污染搞成灰色的腹部羽毛已经变白了许多,体形也符合正常企鹅的标准。我觉得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虽然校园里的大多数地方他都熟悉,但胡安·萨尔瓦多却从来没踏入过泳池的大门。迭戈把他领到我身边,我走向水边,胡安·萨尔瓦多跟在后面,察看池中静止不动的水面,显然不确定这是什么液体。
“去吧!”我比划着跳水和游泳的动作,对企鹅说。他看看我,然后看看水。“没关系,你可以游泳!”我弯下腰,掬了一点水泼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