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第六章 九号墙门(第2/4页)

苏碧宇住到九号墙门没多久,辛老头也搬了进来,但是在石明亮的记忆中,辛老头和苏碧宇同住在九号墙门里两年,几乎不曾看到他们单独相处过,甚至连说话的机会也很少,最多进出时碰到点头打个招呼:“苏医生。”“辛老师。”看起来客气而疏远。在石明亮眼中,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近的关系,既不是家人,也不是情侣,连朋友都说不上,他们只是互不熟识的邻居,九号墙门是他们仅有的联结。

石明亮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辛老头会提起苏碧宇,语气中的沉痛温柔让他深深震撼。

屋角老式摆钟的指针走到了七点,石明亮翻身起床,很快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他拿起桌上的地图,却发现放在旁边的那纸包红烧羊肉不翼而飞。孔一刀的店铺里用来包羊肉的是一种特制的牛皮纸,结实厚韧,里面衬了一层油纸,卖羊肉的伙计用包中药的方法,把纸折成五角包,还在最上面贴了一张正方形的红标签,以确保羊肉和汤汁不会渗漏。昨晚石明亮打开纸包后,又仔细地按照原样折了回去,即便如此,回到虎斑客栈后,他还是把羊肉放在茶托盘上,以防油污不小心弄脏了房里精致的古董家具。

现在整个纸包不见了,其余的东西均安然无恙:托盘上两只白瓷盖碗茶杯、擦得锃亮的银质茶叶罐、摆设用的翡翠桌屏和汝窑花觚,这些比红烧羊肉贵重百倍的东西都在原先的地方,没有挪动过的痕迹。在虎斑客栈,没有人会把一包红烧羊肉看在眼里,而这里的安防外松内紧,加上城民对此地的敬重,绝对不会有人甘冒风险潜入虎斑客栈,只是为了偷一包羊肉。石明亮立刻想起昨夜在四方美人街遇到的那群肆无忌惮的老鼠,孔一刀秘制的红烧羊肉显然对它们有着致命的诱惑。如今城里的猫几乎绝迹,鼠患的猖獗也就在意料之中,合理的推断只能是老鼠偷走了羊肉。石明亮简单查看房间,门窗紧闭,并未松动,但是虎斑客栈里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房子,维护整修再好,也难保疏漏,老鼠入室应当另有捷径。

石明亮摸摸下巴,刚洗过脸,皮肤上还残留着冷水的凉意,让他格外清醒。考虑片刻后,石明亮很快做出决定,他拿起背囊,转身走出客房。他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苏碧宇,他没有时间去理会其余的细枝末节。

虎斑客栈的庭院中一如既往的空寂无人,苍灰的天空下,茂盛的植物更增阴郁气氛。石明亮穿过回廊,刚走到荷花池的小石桥上,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犹如利刃裂帛,划开了虎斑客栈令人不安的平静。石明亮侧耳倾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约在靠东的方位,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充满了恐怖和怒意,声浪中还隐隐掺杂着其他人的劝解,但都被女人发狂般的嘶吼掩盖住了。

如果没有记错,在张三迁对虎斑客栈的介绍中,位于东边的青芝园正是老辜和他夫人武莺的住处。假如早晨的这起突发事件和老辜有关,倒是不可不看。石明亮脚程极快,循声找去,迅速赶到青芝园,果然看到园门洞开,天井里古拙的汉白玉石桌上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长发散乱,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衣,露出两条雪白胳膊,赤着脚,神情紧张到了极点,也顾不得冷,一边在桌上跳跺,一边只管愤怒地叫嚷。张三迁手足无措地站在桌边的石凳上,饱满的圆脸哆嗦着,没了一贯的气定神闲,他手里拿着一件鲜红色的女式大衣,冲着桌上的女人没头没脑地叫着:“武莺老师!武莺老师!”远离石桌的回廊木椅上有个男子光着两条腿站着,正是叶拟,也是衣衫不整,胡乱披了一件长外套,来不及扣上,看得出里面什么都没穿,他脸色发白,紧紧闭着嘴唇,抱着回廊的柱子说不出话。另有一个穿制服的厨师,拿一根竹棒,正在驱赶什么东西。

张三迁伸手试图拉住武莺,防她从桌上跌落,武莺像受了电击一样跳了起来,发出更加尖利的叫声:“去打死它!去打死它!你们都是死人呐,赶紧叫人来!”

石明亮走近几步,顺着武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天井的角落里匍匐着一只巨大的老鼠!饶是石明亮见多识广,也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那只老鼠足有半米长,总得有十多公斤重,毛色油光水滑,黑得发亮,此时全部竖立,硬如钢刺,它的尾巴比人的手指还要粗壮,有力地摆动着,眼睛有蚕豆大小,像是在血水中浸透了一般,呈现出可怖的鲜红欲滴。面对厨师的驱赶,老鼠毫无惧意,反而伸出爪子抱住竹棒,作势要往上爬。“哎呦呦!”厨师吓得差点把竹棒扔了,连连倒退几步。老鼠掀起嘴,向天井里的众人呲出钢锯般的牙齿,猛地往前蹿了一米,到了厨师脚下,厨师大喝一声:“见鬼了!”他扔下竹棒,也跳到了回廊的木椅上,再也不敢下地撩拨老鼠。

老鼠爬到石桌前,绕着桌子快速爬动,时不时停下来,吱吱叫几声。离得近了,老鼠的样子看得更是分明,血红的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武莺,腐烂的鼻翼翕动着喷出一股股白色的恶臭热气。它用爪子抓着桌角,嘎吱嘎吱,似乎很快就要爬到桌上。武莺再也叫不出声来,眼看着就要从石桌上瘫软掉下。就在这时,四个安保人员冲进青芝园,其中两人用带铁钩的棒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老鼠拨拉到角落,另外两人拉开一张铁丝网,围成圈子,把老鼠困在里面,动作熟练,看来平常训练有素。

这边张三迁搀扶着武莺从石桌上下来,为她披上鲜红色的大衣。这个女人长着一张容长脸,小鼻子小眼睛,别有一番娇俏妩媚,年纪虽大,身段姣好,风韵犹存,只不过被吓得狠了,两道柳叶眉拧在一起,有点凶狠刻毒。

武莺坐在石凳上喘息稍定,先转头看叶拟,见他兀自抱着柱子不敢下地,她撇了撇嘴,向张三迁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虎斑客栈里进来了那么大的老鼠,我在猫城一辈子都没见过!幸好老辜没有出院,要是惊扰了他老人家,恐怕没有人担待得起呢!”她渐渐平复了情绪,声音也转为正常,清脆动听,娇滴滴的,同时又带着阴阳怪气的颐指气使,是有这样一种女人,依仗着男人自觉高人一等,又怕旁人不服气,因此要格外恩威并施。

“猫城里老鼠实在太多了。”张三迁擦着额头涔涔的汗,为难地回答,“虎斑客栈已经防得十分严密,毒饵鼠夹各种方法全用上了,每天都派人巡查,也不知道这只老鼠是怎么进来的。”他看看武莺,说:“其实要是能养几只猫,倒可以……”